我觉得,主题写作其实是贯穿于我所有的写作当中的。对我来说,阐释我们的时代和生活特征,恰是我的特长所在。当然,我的写法是以我自己的理解作为出发点和落脚点的。无论是写小说还是写童话,我都是写自己的生活经验,离开了生活经验我就写不好甚至写不了。
生活诠释主题,主题渗透生活
我要在我所熟悉的生活里寻找我能讲好的故事,那里面有我熟悉的城市农村和学校部队,有我朝夕相处的朋友师长和战友,把他们写出来,把他们的故事写出来并且写好,字里行间洋溢出时代气息,浸透着蓬勃向上的气氛,读了使人振奋勇于向前,这是我最拿手的主题写作。由此我写了关于我在部队经历的《小兵雄赳赳》。弘扬体育精神的《乒乓响亮》《三步上篮》《我们的乒乓球队》和《游泳》等,这些故事都有广阔的社会背景,都脱胎于我的生活。我相信主题即生活,生活诠释主题,主题渗透生活,好的作品二者水乳交融不可分割。无数真实的细节,许多实在的人物,贯穿始终的昂扬气质,无论是用小说的方式或者童话的方式讲述出来,被小读者接受,就是好的主题性写作。我将坚持用我熟悉的方式去讲我对时代的理解,对生活的热爱。
我喜欢写小说,也喜欢写童话,我早期写童话多于写小说,最近这些年反过来,写小说多于写童话。因为感到很多生活经历可以写进小说里面去,于是就在写小说上多下一点功夫。很同意一种说法,写小说更多需要记忆力,而写童话则更多依赖想象力。但这两者中间并没有鸿沟,在某些情况下它们是融会贯通的,没有丰富想象力的作者很难写出很棒的小说,同样脱离生活的作者也难写出出色的童话。我在写作中,把童话当作小说写,我的童话里,浸染我的生活经验,比如《豆子地大冒险》就是这样。
我出生在城市,也在城市长大,但我的经历与乡村有密不可分的联系。我父亲的老家在农村,他极热爱老家,到老了还整天给我们讲老家的事情。据此我写了《风雷顶》这部纪实性作品,并延展出一部小说《战斗英雄王大胜的故事》。小时候,一放暑假,父亲就把我发到老家去,我满眼庄稼树木、野草野花蘑菇、各种小动物和昆虫,满耳朵是鸡鸭鹅和毛驴的叫声。直到后来在乡下一闻到炊烟味道,就想起老家的热炕和风箱柴火垛。当然也特别熟悉那片豆子地,我跟着堂兄堂弟顶着烈日去捉蝈蝈、蛐蛐儿和豆虫。后来上中学时,也时常要下乡劳动,在蓝天白云下收割、刨地、挑水、想家。又后来就当兵了,当兵的地方就在农村,要助农劳动,也要拉练,拉练都在大山里穿行。战友里很多庄稼活的好把式,割起麦子来一道道白光闪过,把我远远甩在后面。我写童话时,这些细节自然而然就从脑子里钻出来,只要我把它们抓住排好捋顺,像农村大嫂用荆条编筐,材料在手里翻腾,最后一个圆圆的好看的筐就编好了。
细节也会生长,细节长大了就是故事
说到细节,小说和童话在细节使用上是有区别的,一般来说小说更需要细节,而童话对细节的要求似乎不那么高,童话好像更需要故事。比方说,小说里写一棵树,有时要很细致地描绘这棵树,写它的叶子枝干和枯荣,写林间空地和倒木,写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门前不种乱拍手等,所谓一枝动百枝摇,使用好了作品就耐读而有味道。而童话中一棵树往往是个符号,大多数情况下不需要做更深入细致的描绘,一棵树就是一棵树,树上落着鸟,鸟对蜘蛛说等。小说的细节丰富可以使作品质感厚重,充满张力。反之就会单薄苍白。童话的细节使用则更多体现在故事构成上,细节在童话里可以化为故事,童话里的许多故事是直接从细节转化而来的,有的细节本身就是小孩喜欢的故事,不需要再添枝加叶,孩子的观察与想象与大人不同,他们往往更直接不拐弯少联想。我说过,我是把童话当作小说写。我不写那种具有天马行空想象力的童话,我不是写不了这类童话,其实我早期的童话作品里,很多就是这类童话。现在回过头来看,自己并不满意。有朋友约我把早期写的童话拿出来再出一下,我没有同意,我觉得自己那时写得不好,作品我不满意,不满意的作品不应该拿出去,应该把最好的状态和最好的作品奉献给我的读者。我放了一段童话写作,开始写小说,再回过头来写一些童话。我觉得特别好。我的小说里,很多都是童年经历,我们那一代的童年有许多值得回味的记忆,里面充满了童真童趣,满满的都是好玩的细节。我把这些细节也写到童话里,写到豆子地里,让我的小主人公们在这个舞台上跳跃翻滚,演上一出出戏。我是一个年纪大的写作者,我就按年纪大的方式写,我有丰富的阅历,我用阅历来抵御岁月冲击,用经验来支撑我的想象,像写小说那样来写童话。
我有时给同学们讲一些有关写作的知识,我说细节为什么重要,因为细节是构成故事的要素,而且细节本身就可能是故事,细节和细节组合也就成为故事,细节也会生长,细节长大了就是故事。所以一定要从家里和教室里走出去,走进大自然,去观察,去发现和积累细节。细节多了,写作文就不难,就有话说。我通过写小说和童话这两种文体,总结了一点规律,如细节使小说有质感,细节使童话故事灵动。
文字的辨识度往往体现在语气语感语汇的细微处
对于创作来说,语言也十分重要,但童话的语言和小说的语言还是有区别的。小说的语言需要严谨,需要符合写作的逻辑,比如对话或心理描写要与人物个性有关,把握住人物性格,语言就有了落脚点。童话的语言则可以更加汪洋恣肆一些,有时候甚至跳出逻辑。对话和叙述可以更灵动一些,幽默一些,哲理一些,等等。我写童话《豆子地大冒险》和《光芒》,就用了两种语言感觉和模式,《豆子地大冒险》是土的,《光芒》因为写非洲大草原,就用洋的。童话和小说语言两者的区别还在于,小说语言是白纸黑字落在纸上,小说的语言要有密度,为了更准确需要炼字,有时候还要用上对方言进行嫁接改造等技巧,语言甚至就是小说本身。而童话的语言却要落在声音上,童话是通过语言讲述一个故事,讲述故事的语言应该朗朗上口明白晓畅。
小说是写给读者看的,童话是讲给读者听的。我说的“童话”有可能更多是指适合稍微低一些年龄段读者对象的作品,也不一定。听的和看的其实是有区别的,有的只适合看,未必不好,但有的更需要听,这也考验讲述者也就是作者的功力。好童话一定有一个好听的故事。好小说必须有出色的语言。童话的语言还和语气有关。小说里人物的对话反映人的性格或者推动情节发展,童话作品里虽然也需要这样,但童话里的对话很多是烘托气氛的,所以需要设计得精巧出奇,需要语气语感和词汇使用的独特。文字的辨识度往往体现在这方面。我的童话写作里的想象力更多是体现在这些小的地方,如细节的使用和夸张,对话的精致和巧妙,这些都是我追求的。
童话写作和小说写作还有一个较大区别,在童话写作里,往往可以更直白地阐释主题,而小说写作则必须小心翼翼,否则会叫人看出是主题先行。小说写作即使有主题,也要用草盖盖,使人不容易一下子看出来。而童话则不必,童话可以旗帜鲜明地去抒发你的念想,只不过这种念想要用优美的意境和幽默轻松的情节以及动人的语言加持。在《豆子地大冒险》里,我把我们那一代人,我们那些男孩子最看重的东西写进去,比如友谊、勇敢、诚实、互助、善良、重诺和最好有一点小小的不讨厌的狡黠,等等。当然,这些都要被温暖的光芒所照耀,沉浸在其中可以感受到无比的快乐和幸福。
我想,一位儿童文学写作者,只有具备处理好诸如细节、语言、主题这些基本文学要素的能力,才能写出真正具有生命力的作品,包括主题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