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三峡承载着千年文明,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屈原在此发出《天问》《离骚》的慨叹,“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其对国土和人民深深的眷恋,融入到中华民族的血脉之中。李白、杜甫、白居易、陆游等无数文人墨客,或顺江而下,或逆水而上,将个人际遇、家国情怀寄托于三峡的壮丽山河之间,留下了一首首千古绝唱。而世代生活在三峡两岸的人民在这雄奇却又贫寒之地,用背篓背起了大山,用纤绳拉动了江河,他们的勤劳坚毅、勇武浪漫更是留下了星辰一般的民间故事、传说和歌谣,濡染了“巴东三峡巫峡长”的绵绵山脉与那条奔流不息的大河。
在上个世纪抗战岁月里,当日军的铁蹄肆意践踏中华大地,大片国土沦陷,国民政府迁都重庆,湖北省政府也迁至鄂西恩施之后,三峡地区便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成为抗战的关键枢纽所在,川江即成为连接前后方的 “黄金水道”。武汉会战失利后,大量战略物资与人员从南京、上海、武汉迁移而来,拥堵在地处“川鄂咽喉”的宜昌,亟待入川。在这关乎民族存亡的紧急时刻,三峡人民挺身而出,数万码头工人、船工、纤夫和挑夫,冒着日军的炮火与飞机的轰炸,投身于危险紧张的抢运。他们肩挑背扛,日夜不息,将堆积如山的各类物资,包括宝贵的工业设备等,争分夺秒地运往西南大后方。三峡两岸的城镇、村寨的民众自发组织起来,节衣缩食,拆墙卸料,捐粮捐款,源源不断地支援抗战前线。据相关史料记载,抗战爆发以来,川江上经由宜昌转运的人员达数百万,载送出川部队也达上百万人次,转运的货物更是不计其数,不知有多少无名百姓为此流血牺牲。“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国殇》),正是平凡而伟大的三峡人民,以他们坚实不屈的脊梁,筑起了长江三峡的屏障,挫败了日军西进的妄想。
我出生于巴东三峡,长于兹,感于兹,长江三峡一带将外婆叫作嘎嘎,我儿时就住在嘎嘎的木楼里,听她不时讲起那些并没有走远的往事。抗战时期日军的战机曾对重庆、三峡一带连番轰炸,仅对巴东县城就前后轰炸过51次,嘎嘎早先的木楼被炸为废墟,全家人从此颠沛流离,做工沿江而下,从宜昌到武汉、湖南江西,一直到广西柳州,解放后才又回到巴东,重建了木楼。嘎嘎的娘家在江北,她的父亲和五个兄弟都是川江上的船工,先后有三个兄弟在抗战期间死在了江上……嘎嘎的讲述,像刀刻一般刻在我心里。我写过中篇小说《撒忧的龙船河》,写过很多有关三峡生态的散文,但三峡两岸人民倚仗天险,以血肉之躯抵御日寇的西进,却未能有一部长篇文学作品加以再现,作为一个出生于三峡的作家,我一直深感惭愧。十几年前就打算动笔,但总感某种欠缺,便一次次回到三峡,先后在重庆、巫山、奉节、巴东、秭归、宜昌等地搜集资料,寻访遗迹。在此期间我一边写着有关科技、生态的长篇纪实、散文和小说,一边感到这部有关三峡抗战的长篇小说始终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感到神女峰上有一双眼睛在俯瞰着大地,也审视着我。
我不得不加倍虔诚。幸运的是这部作品从一开始构思,便先后得到一些朋友的认可,他们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值得书写的题材,不时给予提醒和鞭策,让我在书写中增添了定力。初稿、二稿出来后,又几次听取意见,加以修改。《神女》最终以鄂西、三峡抗战时期的大抢运、石牌岭大战、护送国宝等重大事件,呈现了1933年到1945年间鄂西、长江三峡的抗战风云及社会风情,追踪船工纤夫、底层百姓到政治、军事高层各种人物跌宕起伏的命运,塑造了覃九河、覃义蛟、凤娘等一系列具有峡江性格的人物形象。有读者问到书名《神女》的由来,她来自巫峡群峰之巅的美丽女神,也来自小说中以凤娘为代表的巴山女子,更寓意着象征民族精魂的长江母亲。
当《神女》的试读本送给峡江巴东部分读者后,得到了他们的热忱认可。有一位当地读者写了读后感,说书中很多情节,他是握着拳头读完的。“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伟大诗人屈原的精神气质世代相传。如今我们面对庄严浩荡的壮美山河,怀念那些为此献身的英勇无畏的爱国志士,眼观动荡的世界风云,不能不更加珍惜与呵护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