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文学评论

郑欣长篇小说《山那边是云》,《十月·长篇小说》2025年第3期

山与云之间,是无数女性正在走的路

□刘 皓

贵州作家郑欣的长篇小说《山那边是云》以三个女性形象搭建起当代知识女性的精神沙盘,作品表面上讲述的是三个女人的命运交织,实则揭示了现代女性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的生存辩证法。黄小小、素瓦、陈洛迪各自的命运轨迹,组成了一个关于女性自我实现的复杂方程式,恰如女性面对现代困境时的三种回应方式——挣扎的妥协者、沉默的抵抗者与超然的解构者。

“俗人”黄小小的耐人寻味之处在于“俗人哲学”,她身上凝聚着当代年轻知识女性的普遍特质:一方面渴望保持精神独立,另一方面又无法抗拒现实利益。这种状态反映出部分知识女性的困境:她们掌握知识技能,却尚未获得相应的精神自主性。黄小小对陈洛迪的仰慕,本质上是对另一种可能自我的迷恋,这使她永远活在别人的影子下,无法形成完整的自我认同。这种“拧巴”的生存状态,正是当代部分知识女性的精神缩影。

“素人”素瓦代表了另一种生存智慧。素瓦在丈夫车祸去世后,以惊人的韧性在异国他乡独自抚养孩子。与黄小小不同,素瓦的抵抗是沉默而务实的,她不纠结于身份认同的焦虑,遵循简单而有力的生存哲学:活下去,让孩子活下去。素瓦的坚韧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圣母式牺牲”,而是一种基于生存本能的智慧选择。当黄小小在职场中为升职加薪而焦虑时,素瓦关心的是明天的面包在哪里;当陈洛迪在国际舞台上挥洒自如时,素瓦在餐馆后厨默默洗碗。郑欣通过这个角色引导我们思考这样的问题:在讨论女性解放时,我们是否常常忽略了那些在基层艰难生活的普通女性?

“实人”陈洛迪是完美现代女性的化身。她理智、通透、游刃有余,似乎已经破译了女性生存的密码。这个“实人”形象满足了社会对成功女性的想象:专业能力出众、人际关系娴熟、情感收放自如。郑欣并未将陈洛迪塑造成女性成长的标准答案。小说通过黄小小无法成为陈洛迪的焦虑,暗示这种完美形象的不可复制性。

侗族大歌是小说的暗线,巧妙串联起三个女性的命运。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侗族大歌,既不是被供奉的博物馆展品,也不是被商业化的地方符号,而是如同“曲水流觞中伴着酒具游走的花瓣”,自然而然地融入人物生活。三个女性对侗族大歌的不同态度,折射出她们与传统的关系:黄小小将其视为文化资本,素瓦将其视为乡愁载体,陈洛迪则将其视为跨文化沟通的媒介。郑欣通过这种艺术形式,探讨了一个更为宏大的主题:在全球化的今天,传统文化能否为现代女性提供精神资源?

小说中的男性角色大多面目模糊,并非作者笔力不逮,而是一种有意为之的叙事策略。黄小小的无名男友是“打发时间的工具”,素瓦的丈夫已离世,陈洛迪的情感生活更是讳莫如深,这种写法让读者将注意力集中在女性自身的生存状态上。郑欣似乎在说:女性的问题必须由女性自己来面对。这使得《山那边是云》超越了传统性别叙事的框架,进入了更为深刻的维度。

小说中郑欣的语言风格呈现出“欧化”和“本土性”相结合的特点。她留学法国的经历,使文本描写人物心理时细腻绵密,让读者能共情入心;在处理贵州本土经验时,语言又变得质朴有力。这种语言的双重性表现出当代知识女性的文化认同,她们的思维已经全球化,身体却仍扎根于特定的土地。小说中关于多瑙河与塞纳河的描写并不是简单的异国情调展示,而是为了构建一种比较的文化视野,在这种视野中,侗族大歌获得了与世界对话的可能。《山那边是云》的结尾是开放的,三个女性都找到了暂时的平衡,但她们的困惑并未完全解决。这体现了郑欣对女性成长的理解——不是一场有明确终点的赛跑,而是一次无尽的跋涉。

山与云的意象在小说中反复出现,构成一个精妙的隐喻系统:对黄小小而言,山是现实的重量,云是缥缈的理想;对素瓦而言,山是生活的艰辛,云是远方的希望;对陈洛迪而言,山是职业的高峰,云是精神的自由。每个人都在这两极之间寻找着自己的位置。山与云之间,是无数女性正在走的路。郑欣用她敏锐的观察和富有诗意的笔触,为我们记录下了这条路上的汗水、泪水与偶尔闪现的星光。当代女性文学谱系中,《山那边是云》的独特贡献在于展现了女性处境的复杂性,压力不仅来自外部社会,也来自女性内部的分化与挣扎。通过三个女性的故事,郑欣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朴素的真理:女性的自由不在于成为谁,而在于有权利不成为任何人的预设。女性的成长没有标准答案,每个答案都必须是自我创造的。

(作者系中国作协创联部会员处处长)

2025-08-13 □刘 皓 郑欣长篇小说《山那边是云》,《十月·长篇小说》2025年第3期 1 1 文艺报 content80450.html 1 山与云之间,是无数女性正在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