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绍俊

我小时候上学时最喜欢的课程是数学，至今碰到一串数字，比如手机号、付款金额等，就忍不住要从中找寻数与数之间的规律。数学充满了奥秘，仿佛携带着宇宙传递给人类的丰富信息。可惜我最终与数学无缘，但我对数学家充满敬意，以为数学家也像他们的研究对象数字一样，看上去普普通通，包含的奥秘却是人们难以知晓的。数学家们的工作是伟大的，他们的每一次解密宛如为人类点亮一盏明灯，但数学家的姿态往往又是低调的。记得40多年前，徐迟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告诉人们，数学皇冠上的明珠由一位叫陈景润的中国数学家摘取，自此陈景润得到了全国人民的景仰。

当我读到余义林的报告文学《普通而纯粹 壮阔而平凡——关于数学家钟家庆和钟家庆数学奖以及钟家庆班的故事》（发表于《中国作家》2025年第7期纪实版）时，不由想起了徐迟为陈景润所写的那篇报告文学。这篇作品的主人公钟家庆也像陈景润一样是一名在数学领域作出卓越贡献的中国数学家，他也像陈景润一样长年不被人们知晓。余义林的写作让我们又认识了一名杰出的数学家。

钟家庆与陈景润属于同一个时代。20世纪60年代，他成为著名数学家华罗庚的研究生，读大学时期就显露出数学研究的非凡才华，但真正让他的数学才华得以尽情施展则是改革开放之后。1980年，他发表的论文《关于舒伯特演算的注记》具有突破性的意义，是第一次把群表示论的概念和方法引入相关课题研究中。数学的概念和理论对于该专业之外的人来说实在太过陌生，作者大概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因此她没有花太多笔墨对钟家庆的研究成果作特别详细的介绍，而是详细记述了钟家庆当时如何受到国际数学界的高度重视，包括他特别忙碌的工作。那段时期，国外的著名大学和数学研究机构都纷纷邀请钟家庆去作交流和讲学。1987年，中国首届陈省身数学奖启动，钟家庆成为中国第一位获得陈省身数学奖的数学家。正是因为那一段时间他超负荷工作，获得首届陈省身数学奖的同一年，他在纽约突发心脏病去世，才49岁。

作者为了写好钟家庆，特意重温了有关数学的知识。她发现，数学是迷人的学科，具有简洁美、和谐美、对称美的特征，对人类的思维和情感有着深刻的影响。她在写作时采取了一个颇具数学意味的结构。这个结构将作品分为三个递进式的章节，第一章是“数学家钟家庆”。在这一章里，余义林以洗练的文字全面记述了钟家庆的学术成长过程以及他获得的研究成果。第二章和第三章分别是“钟家庆数学奖”和“钟家庆数学班”。这两章所讲述的都是钟家庆去世后发生的事情。钟家庆数学奖由一批中国数学家发起并设立。钟家庆生前就特别强调要培养年轻的数学人才，希望中国能建立起一个奖励优秀青年数学家的基金。钟家庆数学奖自1988年设立以来，已有近百人获奖。现在，钟家庆数学奖和华罗庚数学奖、陈省身数学奖并称为中国三大数学奖。钟家庆数学班则是钟家庆就读中学时的母校——安徽省芜湖一中在2023年设立的，其目的就是要以钟家庆为榜样，激励学生们的求知欲和探索心，培养数理思维，发扬钟家庆的爱国情怀和科研精神。

从数学家钟家庆到钟家庆数学奖，再到钟家庆数学班，这就像一个由数学符号无穷大建构起来的开放性场域。无穷大是对一种数学现象的描述，当一个变量在变化过程中，绝对值永远大于任意大的已定正数时，就被称为无穷大。作者的记述让我们看到，钟家庆就是一个无穷大的基数，他的同事、亲人还有那么多热爱数学的年轻人，都成为这个无穷大的集合体。有了这一集合体，钟家庆的精神便能不断延伸下去，作者让我们从钟家庆数学奖和钟家庆数学班中看到了这种“无穷大”的力量。该作品在结尾还提出了一个问题：在21世纪，中国能成为数学强国吗？从钟家庆的“无穷大”里，我们似乎有信心对此作出肯定的回答。

余义林在她的作品中用“中国数学事业拼图”来比喻中国的数学家群体，这个比喻很形象，也贴切地说明了中国数学家们怀着共同理想、团结协作、代际传承的现实境象。当我们讲述钟家庆的事迹时，必然会联想到华罗庚、陈景润、杨乐、张广厚等同样卓越的数学家，必然会提到更年轻的陈浩、周岭、薛宇皓、宋爽等实业家、青年学子们作出的努力。在数学文化的研究中，学者们提出了数学共同体的概念。余义林在这篇专门书写数学家的作品里，通过对钟家庆的生动描述以及对其他数学界人士的采访，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和谐融洽的数学共同体。有一位外国数学家声称，没有哪一门艺术能比数学更有效地美化和修饰人的心灵。这一断言想必有人会提出异议，但在中国数学家们身上，我们至少看到这样一个事实：他们在钻研数学的同时也在修炼自己的意志和灵魂，这可能就是对“中国数学共同体”的完美诠释。

（作者系沈阳师范大学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