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新作品

在混合的光影里跳舞

□杨丽娟

半夜醒来,对面六楼阳台的灯光,透过我家阳台的玻璃如琴弦般照在卧室的东墙上。不用开灯,我就能隐约看到放在床边的那双白色的毛绒拖鞋。这样深的夜,不知为何邻家竟还亮着灯?透过一层碎花墙纸,能大致看到一个扎马尾辫的年轻身影正手拿筷子专心地在锅里搅动着。

住在安阳的这幢楼里已六年了。她可能也曾和我一样,偶然隔着碎花玻璃望见过我。下了楼,即使碰了头,大概也想不起彼此。几幢灰色的楼,像几个密闭的盒子,包裹着一切信息。

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个每月收水电费的人会在一个固定的时间段出现在家门口。他提着个灰色拉链坏掉的破提兜,一脸笑意,嘴里报着一串数字,然后是取钱、找钱,动作简单到不必劳烦思维。而如今,水电费的信息在空中被接收,瞬间一串冷冰冰的数据就会显示在手机上。虽快捷方便,却总感觉不如那个收水电费的人的目光亲切。缴费手段进步了,似乎也掐断了面对面时的表情互动。一窝蜂掺了假的表情包、信誉度极低的点赞,还有苍白无奇的“嘿嘿嗨嗨”,既聪明却也索然无味。幸好还有这几束邻家的灯光,直愣愣地不敲门就闯入我家,没有商量,也不必商量,光明磊落。

这些色彩不一的光里,夹杂着邻居的生活信息,是人间烟火的滋味。这些光与屋内的灯光进行着折射、反射的复杂混合,犹如更多户人家的光在我家邂逅。

记不得多少次,夜深了,我去餐厅里喝水。还未及开灯,突然,一束外来光一下子竟将餐厅照得通亮。我向光飞来的方向望去,正见一名穿着拖鞋的女子在阳台上晾衣服。显然,是她无意间开的灯照亮了我的生活。

在高楼丛林中生活,这些集合了邻家不同色泽亮度的光,分别照在吸顶灯上、侧墙上、地板上……全因邻居所在楼的方位、楼层等而定。朝南的卧室里的光,大都投射到房顶,或投影到衣柜顶上,瞬闪又瞬灭。柜头镂空的橄榄枝、玫瑰花朵花团锦簇,在黑暗之中带了些神秘。更为曼妙的是这些光里还投映着种在楼与楼之间空地上的槐树枝及一丛青竹的影像:无风,则静谧;有风,则或摇晃或狂曳。一会儿是竹影,一会儿是槐树,呈现哪种树影,全因我留的窗帘空隙的大小而定。整间屋子也因了这些鲜活的树影,有了大自然里流动的风景——这是任何一家装饰公司都设计不出来的景象。朝北的客厅中的光线则往往在地面上拉伸得很长,甚至能直接照在客厅南墙边的座钟上。于是,光便有了嘀嘀嗒嗒的声响,仿佛被注入了灵魂。我相信,我家的灯光也同样温暖了邻家,也为他们的家注入了灵魂。

邻居的光就这样在我的家中合唱,互相感染着、叠加着,友好地倾诉着,是那般互相信任、那般没城府、那般可爱……它们溶着月光,溶着路灯,温暖了一堵墙、一间屋、一幢楼,或许还有一座城、一个国,带来了一场妙不可言的光影盛宴。

我特别喜欢在这种混合光影里赤脚跳舞。一会儿从有着A邻居光的卧室里出来,到了有B邻居光的书房里,再来到有ABC等邻居混合光的餐厅里、客厅里……各家光的色调有稠有稀、有强有弱,重要的是这些光的复合有着极强的偶然性。又因其不能保存也不能存储,而显得那么珍贵。映照在这种光影里,我感到温暖,感到浑身上下都舒服,两个手臂便会不由自主向两边伸展,腿也跟着连连跳起。我想这时不如跳舞,也只能跳舞。

人本来就生活在由万水千山组成的光影里。我想,有了这种光,再有了跳舞的心情而又有时间翩翩起舞,该是最美、最浪漫的人生幸事。

正想着,这家的光消失了;不久,那家的光也消失了……好像一瞬间,全部的光都消失了,只有一户人家的阁楼上还亮着灯。那会是奋笔疾书、正在学习的学生吗?

于是,我家的墙上还留着一丝自强不息的光芒。

2025-11-10 □杨丽娟 1 1 文艺报 content81493.html 1 在混合的光影里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