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西湖三十六,就中最美是杭州”,杭州西湖之美已为古今好游者所公认。同在江南的扬州瘦西湖,亦名列“三十六”之中,素有“天下西湖三十六,独一无二瘦西湖”之誉。在我看来,扬州瘦西湖是天然去雕饰,有着自然长成的模样,让人眼前一亮,心中一畅。之所以称为瘦西湖,是因为湖形如玉带,系于扬州古城之身。置身湖前,却见湖面倏忽变化,湖宽处须荡舟远渡,窄处则可纵马跃过。湖中凫雁成群,自在漫游,游人远观近戏,彼此各得其乐。
湖水当然是瘦西湖景点的灵魂所在。秋冬之交,湖虽不似春天时那般清澈,却瘠瘦凛冽、涵虚气蒸、雾笼天地。有了湖水的浸润,扬州城顿时形象生动起来。有山有水,城市才会显得清秀幽美,富有灵性。瘦西湖不仅自身蕴含着美的气质,更将美的感觉和意蕴传递给整座城市——扬州正是以其钟灵毓秀,成为人们游历的目的地。
历代对美的追逐者因地制宜,沿岸设计建造了各种亭台楼阁,种植不同的花草树木,疏密相间,错落有致,无重复感,亦无单调感,只让游人觉得一切恰如其分。因是沿着蜿蜒的湖岸依势而为,所以几无斧凿痕迹。想来季节更换时,湖岸或姹紫嫣红,或烟雨迷蒙,或白雪皑皑。而此时,银杏已一身金黄,梧桐正枯叶凋零,除了菊花仍灿然开放,别的花未见踪迹。元稹说:“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确实,秋风里,恐怕只有菊花在摇曳,而再过些时日,凌寒独自开的梅花将要取代菊花与飞雪共舞。扬州的深秋弥漫着一股清凉之气,天高云淡,雁阵惊寒,力透山水。而瘦西湖好像更加瘦了,却更显神韵了。
夹岸垂柳依然青绿,似是不参与时序变化。杨柳依依,赋湖形而立,万条垂丝,迎风婀娜,这已成为天下湖之标配,瘦西湖当然也不例外。在湖边景区中,为其贡献片片绿色和缕缕风情的,正是那一棵棵排成队列的杨柳。韦庄曾感叹“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我却以为,有情的恰恰是那湖边柳,四季皆折腰迎人于风雨之中。
环绕湖岸,树木成群,虽时值秋冬,有金黄深褐之色点缀其中,但整个湖区依然以绿色调为主。绿色掩映中,有各种亭台楼阁、禅寺庙塔。临水而建,与湖之弯曲婉转相得益彰,尽显江南楼台之清秀柔美。这些楼台之中从来不乏故事。据说乾隆六下江南,都曾到过扬州,而每到扬州,瘦西湖便是必去之处,自然留下不少遗闻逸事和名胜古迹。
我更愿流连于两个文人常聚之所:郑板桥书有楹联“飞塔云霄半,书斋竹树中”的静香书屋以及“月来满地水,云起一天山”的小金山月观亭。当然,我以为最值得游历也最想观赏的莫过于二十四桥。二十四桥本身建筑极富特色:桥长24米,宽2.4米,栏柱24根,台阶24级,处处都与“二十四”对应。唐朝那个酷爱扬州的浪漫豪气诗人杜牧便写了一首著名的《寄扬州韩绰判官》: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诗中有对扬州繁华景象的留恋,对友人放浪生活的调侃,对彼此同游的重温,透露出杜牧对扬州的深厚情感和对在扬州为僚时那段自由生活的无限怀念。今我来思,江南草木尚未凋零,站在二十四桥之上,依稀能感受到杜牧在扬州时的快乐和自由,那该是他人生中最为潇洒快活的时光吧!
杜牧无疑是最喜欢扬州的,否则不会在那里盘旋十年。而孟浩然在烟花三月下扬州,也是热爱扬州的昭示。李白屡下扬州,流连不去,曾三十万金散尽。徐凝来到扬州,直呼“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瘦西湖在康乾盛世时是盐商们的别墅区、活动场,虽名“瘦西湖”,却是实实在在的“富西湖”。乾隆的到来,让瘦西湖又成了名利场、政治场,一改唐朝时期李白杜牧他们乐聚的诗酒地、浪漫地。然而长江日夜奔流,时光风驰电掣,岁月在瘦西湖的草木荣枯中消磨,历史在朝代的不断更迭中丰盈。站在如今回首,浪淘尽风流人物,瘦西湖绰约依旧,二十四桥仍在,微波轻漾,明月清辉泻于湖面,真有“月来满地水”的感觉。我一身浩然,在瘦西湖岸边长立,杜牧的那种自由自在感渐渐弥漫我的身心。
与扬州相遇是一种缘分,与瘦西湖邂逅是一种美好,而与二十四桥相会则是一种约定,这种约定是数十年前当我初次读到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时就曾自许的。如今站在二十四桥之上,虽不是明月之夜,而是深秋午后,但我依然清晰地感受到了杜牧的豪迈与风流,依然隐约地看到了扬州的温柔与浪漫。飘带般的瘦西湖,因为有了烂漫的诗篇、氤氲的文气,顿时变得丰盈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