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凤凰书评

流淌在人类血脉里的诗

□张景易

《我们为什么爱音乐》,【美】丹尼尔·莱维廷著,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2023年1月

音乐是流淌在人类血脉里的诗,是无需翻译的世界语言。丹尼尔·莱维廷《我们为什么爱音乐》揭开了音乐与大脑之间的神秘面纱。当神经科学深入探索音乐认知的复杂机制,我们得以窥见,那些令人沉醉的旋律、让人起舞的节奏,实则是人类百万年进化史在大脑神经回路中留下的深刻印记。

该书作者曾是一名摇滚乐队的制作人,后转型为神经科学家。这种独特的跨界背景,让他的文字既蕴含音乐人对声音质感与情感表达的细腻追求,又体现了神经科学家对生物电信号毫秒级变化的精准把握。在解释“音高”时,作者这样描述:当在钢琴上的最高音和最低音弹出不同的音高时,大脑听觉中枢中敏感的神经细胞就像一排排精确的音叉,将这些物理震动转化为我们内心所感知的音调。而在分析“节奏预期”时,他的解说就像是在拆解一首即兴爵士乐:大脑深处的神经结构如同经验丰富的乐手,能本能预判下一个鼓点的时机。掌管高级认知的前额叶则像乐队的指挥,为那些出人意料的切分音节奏“开绿灯”,让我们得以领略即兴演奏的精妙。当作者解析“音色”时,他不仅阐释泛音列的物理构成,还谈到听觉皮层如何将小号与单簧管独特的“音色指纹”转化为情感温度。这种阐释打通了音乐理论与神经体验,令我们恍然大悟:和声教学中常说的“色彩对比”,其本质是边缘系统对不同音色组合所产生的情绪反应。

在分析瓦格纳《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中那些悬而未决的和声时,作者揭示了一个深刻现象:大脑中处理语言语法的区域试图解析和弦进行的内在逻辑,而杏仁核却因和声预期不断落空而分泌焦虑相关的激素,这种神经层面的冲突,恰恰构成了音乐张力的生物学本源。这一案例生动说明:伟大的作曲家都是驾驭神经预期的大师,他们巧妙操控的不仅是音符,更是听众大脑中多巴胺的分泌轨迹。

该书并未用复杂的学术表达束缚音乐的灵性。作者擅长将实验室数据转化为生活的寓言。例如,他描绘初涉音乐创作的人戴着耳机探索立体声混音、穿越人群时的体验,并揭示了一个进化意义上的奇迹:尽管现代人沉浸在私人音乐世界中,他们的镜像神经元仍在无意识中与他人同步,“此时聆听的不再是一首首具体的乐曲,而是开始注意到音乐本身”。这种神经同步机制,正是5万年前人类围着篝火击掌踏歌所留下的进化遗产。

书中充满“认知顿悟时刻”。当读者发现自己在淋浴时的随意哼唱,竟激活了与爵士乐手即兴演奏时相同的神经元网络。当家庭主妇切菜的节奏无意中吻合探戈的哈巴涅拉节奏,她们的耳蜗基底膜上仿佛正在上演一场微型的舞蹈……这些瞬间让学术理论真切地融入了生命经验。作者提出,音乐神经科学并非实验室的专利,而是流淌在日常生活中的认知溪流。

书中关于“音乐作为生存密码”的论证充满诗意。在人类早期,原始狩猎时同步的追逐、投掷与呼喝声,激活了群体的神经协同系统,使分散的个体凝结为整体——这种神经同步机制至今仍在延续:合唱团成员的心跳会在演唱中逐渐趋同,演唱会观众的呼吸也会随鼓点共振起伏。作者进一步揭示了音乐偏好背后的神经逻辑。为何我们会对某些音乐产生情感依附?神经成像研究显示,例如《马勒第五交响曲》的哀伤乐章,会促使大脑前额叶皮层释放内啡肽,以此调节情绪。这种天然的化学慰藉,让听众得以在艺术性的悲伤中获得生理上的抚慰。无论是希望借音乐平静心绪,还是意图靠旋律激发活力,抑或是因乐曲情感起伏过大而难以投入,都显示出人类在进化中早已发展出一套借助音乐调节情绪的神经机制。

在科学与人文的交织中,作者找到了那根震颤的共鸣弦。当我们为一段旋律热泪盈眶,不只是心灵在颤动,更是整个人类物种跨越百万年的记忆在颅内苏醒。那些被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染成暖橙色的脑区,此刻正上演着比任何神话更恢宏的史诗。从神经元放电的细微荧光,到交响乐团铺展的浩大声浪,所有关于音乐的奥秘,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真相:我们聆听的从来不只是声音,更是人类在认知宇宙的过程中,大脑为自己谱写的永恒赞美诗。

(作者系广东艺术职业学院副教授)

2025-12-17 □张景易 1 1 文艺报 content82033.html 1 流淌在人类血脉里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