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新作品

犀牛寨拾秋

□郑彦英

是秋分过后的第三天,我们前往重庆武隆区犀牛寨拾秋。

汽车盘旋爬坡到达山顶后,司机告诉我,左手下面就是犀牛寨。

我往左一看,竟然是万丈深渊,深渊底部,绿色掩映之间,有房子相连,黑色薄瓦,鳞次栉比,小路如绳,缭绕沟坡田野,有白色山岚伏在林间山腰,似乎不动,给山林增加了神秘感。

太阳在我的东南方向,一半在云里,一半在蓝天。依着太阳的方位,我确定了方向,便下意识地观察犀牛寨的风水。

一般的寨子,讲究圈椅香案相对照、朱雀玄武相呼应,而犀牛寨讲究了朱雀玄武呼应,却没有圈椅香案对照,原因是犀牛寨四周皆大山,虽然可以说是互为圈椅香案,但香案应远远低于圈椅,不能胡拉硬扯。好在犀牛寨虽然四面环山,山却错落有致,参差成环,环而不疆,封而不死,于是就有了生灵进出的路径。

车辆沿着盘山公路下行,山路逶迤,倒还平坦,半个小时左右下得山来,到了寨子前面。

一群美女列队侍酒,载歌载舞,于寨前迎候。

我不善酒,匆匆了事,便走到高处看景拾秋,长途跋涉而来,不能误了正事。

寨子四周,是被草木覆盖着的青山,山下是河,河畔是坡地,缓一些的坡地上种着庄稼,庄稼后面是房舍,房舍后面是更陡一些的山坡,种着苞米、红薯、南瓜、辣椒等作物,水从山上流淌下来,清澈透明,流到房舍跟前。

房舍的木墙是灰黑色的,顶上的瓦是黑色的,嵌在青山绿水里,调子很和谐。

太阳即将正午,几个年轻人搬着桌椅板凳走来,展开,许多老人也来了,坐在房檐下。房前搭了个台子,铺着红布,上面放着音响。一个女子唱起歌来,嗓子还好,只是韵味差些,一听就没有进行过专业训练。一问,才知道有个老人八十大寿,晚辈给老人过寿,要热闹。

现在的年轻人能给老人过寿,这种本应习以为常的孝道却让我感动,因为我所熟悉的城里人,已经很少有年轻人能记起老人的寿辰了,更不用说给老人过寿,但是在这深山沟里,在这远离城市的地方,年轻人还坚守着传统美德,这种坚守不仅仅是想到做到,更重要的是要花钱的,这么多乡里乡亲都来了,起码得摆十几桌,一桌就300块吧,最基本的预算,也要几千甚至上万元,加上酒,万元肯定是扛不住的,更不用说贴时间费精力。

我想见见这个小伙子,我身边的青年说他出山去请乐队了。我不由得看看那个热情唱歌的当地女郎,才知道她是在热场子。

我又去看了做寿宴的地方,见房子旁边支着两张大案板,上面放着大团的面,还有青菜,两个女子在忙乎,地上放着几个大筐,里面放满了食物半成品。筐子旁边,几个废弃的铁皮筒改造成的炉子,上面支着锅,烟和火苗从炉子边沿往上蹿,锅上的盖子便扑腾扑腾响,响一下蒸汽往外冒一下。炉里的烟火和蒸汽混在一起,那里便热气蒸腾,混沌一片。

这混沌一片就是炊烟,炊烟里穿梭着做饭的女人,她们手脚不停以各种姿态出现在炊烟里。女人大都健硕,脸色黑里透红,声音粗壮,不外乎烧火加柴弄饭菜之类的语言,和这些生活语言一起飘出来的,是饭香和菜香。这些香不但飘散在房前屋后,还会随着炊烟,飘向遥远的天际。

另一边,一个女人在打糍粑,手持木锤,在石头礅子上砸着糯米,女人健壮,砸得一头是汗,依然在继续,砸出沉闷而又结实的响声。这声音感染了我,我便过去和她一起打。但我太不熟练,惹得女人高声笑起来,笑声爽朗,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没想到同行的朋友拍了照片,我一看很有生活气息,就发了朋友圈。

没想到迅速在千里之外引起反响,郑州的朋友连连起哄,说我在深山里有了红颜知己,而且一起过生活了,打糍粑过日子呢。更有邪乎的,说这健壮女子正是我欣赏的类型:健康强壮。我发了几条过去解释,却越描越黑。我索性不理了,把手机装起来,专门看过寿。

一会儿来了一辆面包车,从上面下来了五六个艺人,拿着乐器往人群那儿走,有人过去给他们递烟送水,随着,鼓就敲起来,唢呐也响了,人群立即往一起集中。响器似是召唤,屋前场地上人越来越多,小路上还不断有人来。

我很想看下去,但我们探秋的队伍要离开了,我真是不忍,就想和寿星说几句话。身边的小伙子告诉我,这是庆祝的第三天,老人早晨已经喝了一场,这会儿正醒酒,但一准会来,老人健康得很,你不要走,你是作家,他肯定要跟你碰酒,你碰不过的。我弱弱地问,他能喝一斤?小伙子竖起两根指头,两斤!

我立即走开了,我说我们要去另外一个寨子,虽是真话,但不乏怕酒的隐情,我不能醉倒在这里,虽然景色很好,人很好……

出了寨子回头望,炊烟袅袅,我口里立即有了口水。

那么原始的炊具,那么洁净无污染的食物……

老人80了还能喝两斤酒,说明身体很健康。

这山、这水、这人、这俗,能不让人长寿吗?我才到了半天,就已经流连忘返了。

车到半山腰,我回头望去,看见了炊烟,淡蓝色的炊烟,渐渐与蓝天融为一体。

我在心里对着炊烟说:“犀牛寨,我一定会再来。”

2018-01-12 □郑彦英 1 1 文艺报 content2302.html 1 犀牛寨拾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