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版:艺术

厉害了,我们的广西情歌

——读《天籁地声——广西情歌之旅》 聂震宁

一部题为《天籁地声——广西情歌之旅》的著作,竟然从亚得里亚海一侧,风光天然旖旎、古老传说浪漫的爱琴海出发,从对爱琴海情歌的体验考察开始,让我一时有恍惚之感。爱琴海,因“爱琴”与中文“爱情”谐音,曾经让我怦然心动。然而,在我看来,本书作者宋安群从这里启动他的广西情歌之旅,却并不主要是为了“爱情”而“爱琴”,而是因为这里曾经是八千年前古希腊著名抒情女诗人萨福吟唱情歌的地方。萨福一生写过大量情诗、婚歌、颂神诗歌,尤以情诗影响最广泛最长远。据说,她是人类社会第一位描述个人爱情和失恋的诗人,其诗歌传遍整个西方世界。至今萨福还被西方人当做神一样尊崇。现在,作者从这里开始,对广西情歌,尤其是对广西情歌中神一样的传说人物刘三姐的情歌进行考察,实在是一个人类文化学和比较文学的精思妙想。

《天籁地声——广西情歌之旅》的厉害之处是对广西情歌的观察方法。他用的是文本细读法,以外国文学和中国民间文学、古典文学,兼及其他文化门类为对象,施行比较、对比,由此而援用了翻译学、语言学、文字学、民族史、外国文学、民间文学、古典文学、比较文学、外国文论、文艺学、音乐等知识,揭示了广西情歌的人类文化学意义和民族融合意义。德国舒里安关于审美的正矢量和负矢量两论,美国苏珊·朗格的隐语观,瑞士荣格关于当代人脑遗传有古代男性崇拜的集体无意识的论述,等等,这些现代学术工具在书中自然游走。最让我惊讶的是,作者居然能从刘禹锡、柳宗元、李商隐、黄庭坚这些唐宋旅桂四大诗家的若干诗作读出了某些山歌的因素与浸润,得出了“在唐,乐府不合俗,绝句取代之。在桂,七绝不合俗,山歌取代之”的结论,而且顺理成章,不由得读者不服膺。

《天籁地声——广西情歌之旅》的厉害,还在于作者在号称“歌海”的广西,在山歌、情歌书籍大量出版,研究专书已有黄勇刹、潘其旭、覃承勤等人的著述在前,还能作出自己独具特色的赏析。他提出的“情歌三性”,提挈出情歌审美的三个重要方面,即“表演性、竞技性、情色性”,可以说既贴切又大胆,然而论说却具有相当的突破意义。表演性,揭示情歌实为一过性扮角演唱的形态特质,破除俗见的对于非婚恋关系歌手对唱情歌的种种误解和诟病。竞技性,揭示歌手和听众对于对歌的运思技巧表演、观赏的诉求,总结出别人没有总结过的各种竞技形态。情色性,直面他人在公开发表的文字中从来都避绕的话题,探幽发微,揭示广西情歌用“隐实示虚、匿色拐弯”的手法降解情色成分,这既是一种独特高明的艺术手法,恪守了色而不淫的情歌美学原则,也是对广西各民族生命活力的一种弘扬。

《天籁地声——广西情歌之旅》还有厉害处,那就是作者开展一系列的发现、考据、分析、推论和判断的重要基础,乃是他做了大量的田野考察。他把自己收藏的230多碟广西山歌活动DVD作为考察的田野。这些DVD碟都是近十来年广西民间山歌活动实况视频记录,出自民间人士之手,具有相当的鲜活性、真实性和完整性。其中涉及歌手100多人,有多位享有歌王称号,很具代表性。作者为了种种策略的考虑,坚持不引用已经正式公开出版发行的情歌资料,而全部直接选取自己收藏的非正式出版的DVD歌例,并对这些歌例做了相应的整理加工,以至于让我这个比较熟悉广西情歌的家乡人,捧读书稿不曾觉得有重复之感。其中最值得称道的是,作者对六场歌场实况的整理加工,并加以详细评述,展示了最能体现广西山歌—情歌特色的风貌和歌手创编山歌的水平。其中《老来才唱老来难》是一首一个人吟唱的长歌,思想内容和艺术水平都臻达上乘,也许是近年广西山歌——情歌的重要发现。

《天籁地声——广西情歌之旅》的种种厉害之处还得益于作者的文笔。全书内容聚焦广西情歌研究,但并不按理论专著的规范来展开,却仍然让我们看到了多种学术视角,同时还有大量生动鲜活场景的描写,让读者既领略到作者的学术创见,又体验到声情并茂的民间歌场情景,还能学习到创编山歌的技术津梁,使读者的获得感大大丰富。加之全书采用散文化的叙述方式,文笔轻松流畅,收放自如,浩博有如天地,繁密有如丝缕,不经意之间,读者便完成了一次曲径通幽、思接古今的广西情歌之旅。

我与作者曾一起执掌过漓江出版社。漓江出版社的外国文学出版那时候是相当厉害的,他就是这些业务的主要负责人。他与丛书主编刘硕良配合,为“获诺贝尔文学奖作家丛书”的出版作出过重要贡献。在外国文学名著出版方面,他的成绩还有很多,有许多都是厉害的事情,譬如著名俄裔美籍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作品就是他最先引进中国。他有很好的俄语专业,又有很强的汉语言文学写作功夫,不知道为什么他老是去翻译外国情诗,记得他的第一部译著是《俄罗斯情歌——民间情歌和文人情歌》,第二部《爱情的野花》还是俄罗斯情歌,第三部也是,第四部还是。他还写戏剧,得过许多大奖,剧作自然是具有强烈的民族特色和爱恨情仇。我心里只觉得可惜了他深厚的中外文学的修养。然而,直到此刻,读到他的这部新著,我才恍然大悟,作者是把情爱文学特别是情爱诗歌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积数十年之功,翻译、研究、比较、积累,这才成就了眼前这部既好读又耐读的《天籁地声——广西情歌之旅》。厚积薄发,宋安群真正是做到了。

2018-04-09 ——读《天籁地声——广西情歌之旅》 聂震宁 1 1 文艺报 content9499.html 1 厉害了,我们的广西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