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版:书香中国

《石筏》(文摘)

当若阿纳·卡尔达拿一根榆树枝刮了刮地面,塞尔贝尔所有的狗都吠叫起来,让当地居民陷入惊惧和恐慌。因为,自古以来人们一直相信,一旦这些默不作声的犬族开始吠叫,整个宇宙就已接近终局。这根深蒂固的迷信,或者信仰——很多时候它们是同义词——是如何形成的,今天已无从知晓,然而,通过类似的伎俩,即听说一个故事,再添枝加叶地复述它,法国的祖母用以下寓言含饴弄孙:在古希腊的神话时代,也在这个地方,比利牛斯山东部的塞尔贝尔,一只长着三颗头的狗听到塞尔贝尔的名字时会应声吠叫,当它的主人、冥府渡船人卡戎叫唤它的时候。我们同样不清楚的是,这著名的、声调响亮的犬类经历了怎样机体的变异,它们退化的一颗头的子孙才获得了可被证实的、确凿无疑的沉默。然而,这一点几乎人所共知,尤其是在老一辈人那里,守门犬塞尔贝鲁,在中文里就这么写和念,凶神恶煞地看护着地狱的入口,以便没有灵魂胆敢逃脱。因此,或许因为邪恶的众神最后的怜悯之心,此后塞尔贝尔所有的犬族都永久地失声,也许是为了用沉默抹去对于地狱的记忆。然而,正如摩登年代清楚告知我们的那样,永久并不能持久,只消在这些天,在离塞尔贝尔几百公里的一个地方,它的名字我们稍后会想起来,一个叫若阿纳·卡尔达的女人用榆树枝划了划地面,那边所有的狗都吵嚷着跑上大街,它们可是,再重复一遍,从来没叫过一声的。如果有人问若阿纳·卡尔达,她怎么会想到用一根树枝去刮地面,这看起来像是个疯狂的少年而非成熟女性的行为,她难道没有想过看似无意义的举动会带来怎样的后果?这些举动—— 我们得提醒自己——往往是最危险的。也许她会回答,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树枝就在地上,我捡起来,画了一根线。你没想到那可能是根魔法棒吗?它对魔法棒来说太大了,而且我总是听说,魔法棒是由黄金和水晶做的,沐浴在光晕里,顶上还有颗小星星。你知道那是根榆树枝吗?我对树木了解得很少,后来他们告诉我,无毛榆即山榆,植物学上讲都是榆属,它们没有超自然的能力,甚至不能改变它们的名字,但是,就这回来说,即便一根火柴也能造成同样的后果。为什么这样说?老人们常对我讲,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它力量强大不可避免。你相信宿命吗?我相信必然。在巴黎,人们对塞尔贝尔市长的恳求捧腹大笑,后者打电话时好像正在一个狗窝里,这是他给狗喂午饭的时间。最后,仅仅在一位议会代表的不断恳求下——这位议会代表在塞尔贝尔出生和成长,因此熟知当地的传说故事——两名法国第二局的资深兽医才被遣往南部,带着调查这异乎寻常的现象,并提交报告和解决方案的特殊使命。与此同时,那些绝望的,近乎耳聋的塞尔贝尔市民在街道和广场上——从前令人愉悦的居所如今变成了地狱——散布了大量有毒的肉饼,极致简单的对付办法,其有效性经过了所有时代、任何地区的人类经验的检验。终究,有一只狗被毒死,但幸存者很快吸取了教训,顷刻之间,它们吠着,嘶叫着,号啕着,消失在临近的田野里,在那里,因为没有人明白的原因,几分钟之内全部再次安静下来。当两名兽医终于到达塞尔贝尔时,带到他们跟前的是可怜的梅朵尔,身躯已冰凉、膨胀,完全不像一只陪着女主人出门购物的幸福的狗狗,由于它已经很老了,还喜欢在太阳底下无忧无虑地打盹儿。然而,既然正义还没有完全抛弃这个世界,上帝充满诗意地决定,梅朵尔死于它亲爱的女主人制作的毒肉馅饼,据说是为了毒死邻居家的一只不肯从她家的花园里滚蛋的母狗。兽医里较年长的一位,站在悲伤的尸体前说,我们来做尸检吧。事实上无此必要,因为塞尔贝尔的任何一位居民,如果愿意,都可以为死因做证。然而第二局的秘密意图,正如这涉密的行业里行话说的那样,乃是暗中检查这只动物的声带,这条狗,在它已确定的死亡带来的沉默和它看起来仿佛要持续一生的缄口不言之间,终于有了几个小时可以像普通的犬族一样吠出声来。徒劳无功,梅朵尔甚至没有声带。手术师感到讶异,但市长有他自己的看法,果断而明智:毫不奇怪,塞尔贝尔的狗有几个世纪没有叫了,发声器官业已退化。那么为什么突然又叫了呢?这我不知道,我不是兽医,但我们的担忧到此为止,那些狗消失了,无论它们在哪里,都听不见它们的声音了。被解剖又被草草缝合起来的梅朵尔,被送还给它哭泣的女主人,仿佛一个活生生的悔恨,活生生的,这就是悔恨在死亡之后的样子。在去机场的路上,两名兽医商议在报告里删去声带消失的诡异情节。看起来事实确凿,因为就在那天夜晚,一只长着三颗头、体型巨大的狗来到塞尔贝尔巡夜,它有一棵树那么高,但悄无声响。

(摘自《石筏》,若泽·萨拉马戈著,黄茜译作家出版社2018年6月出版)

2018-05-02 1 1 文艺报 content17600.html 1 《石筏》(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