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经典作家

陈荒煤的抗战报告文学创作

□王雅鸣

2013年中国电影出版社出版的《陈荒煤文集》中收录12篇报告文学作品。分别是《塔》《童话》《谁的路》《陈赓将军印象记——鲁艺工作团报告之一》《我看见了敌人底自供》《破坏吗》《抬一口棺材回来吧》《新的一代》《刘伯承将军会见记》《一个厨子的出身》《模范党员申长林》《万水千山只等闲——记解放军某部在暴风雨中翻越荆山的进军》。其中大部分作品写于1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前,具有报告文学写作的先锋意义,却因历史原因被忽视。“因为它出现在‘讲话’之前,人们曾经有一种顾虑似乎充分肯定讲话前的作品,有碍阐发工农兵文艺方向的划时代意义。”(严平,《燃烧的是灵魂——陈荒煤传》第82页)此外,陈荒煤的抗战报告文学作品中对战时儿童生存状态的描绘,对英雄人物的塑造具有 “以文证史”的史学及社会学价值。

深入抗战前线的文学创作

1939年春,在时任中宣部部长罗迈(李维汉)的批准下,陈荒煤带头成立了鲁艺文艺工作团前往晋东南的抗日前线进行采访。同年4月,他们抵达八路军总部,而后陈荒煤辗转到一二九师并见到了刘伯承将军(后发表《刘伯承将军会见记》)。短暂接触过后,第二天他便前往三八六旅陈赓将军的旅部,半年多以后才离开。他以一个文人的眼光记录着这支军人队伍,参与了两次战斗,将陈赓将军的作战状态和日常生活汇至笔下,写出《陈赓将军印象记——鲁艺工作团报告之一》这一报告文学名篇。在这短短的半年多时间里,他亲眼所见的人物和事件构成了他的抗战报告文学创作素材,熟悉的人物事件和深入抗战前线的特殊体验,为他的文学创作奠定了基础。《塔》中与敌人同归于尽的青年侦察员;《童话》中晋东南一个偏僻农村里的儿童团团员;《谁的路》中敌军宣传品展览会上的护路宣传品;《我看见了敌人底自供》中被俘虏的日本兵的生活状态和坦白自供文件;《破坏吗?建设吗?》中死去日本兵的日记;《抬一口棺材回来吧》中八路军防区内外的生活景况;《新的一代》中与八路军宣传队孩子们的谈话;《一个厨子的出身》中出身富庶家庭的厨子在战乱中放弃商才,投奔延安过程中的心理变化。这些深入抗战前线,具有深刻体验的报告文学作品是陈荒煤文学创作的第二个高峰。

作为一种文学体裁,报告文学的纪实性是最显著的特征,也不同于通讯、采访的纯记录式书写方式。抗战时期的报告文学具有鲜明的阶级立场与时代属性,陈荒煤是知识分子,也是中共党员,他有责任和义务用手中的笔记录抗日战争的真相。报告文学在这一时期具有十分重要的史学价值,也是我们今天回望抗战历史前线的窗口。然而,除了反映社会真实境况,陈荒煤的报告文学也具有较强的文学属性,比如文学意象的塑造,《塔》中与敌人同归于尽的青年侦察员从塔的高处坠落,“塔”成了镇上光荣的标志;《谁的路》中作者通篇都在描述敌人欲要占领铁路却困难重重,结尾处上升到中国的路,并且发出感慨“敌人永远不会把这个问题弄清楚的,因此,他在中国的路也永远是走不通”。陈荒煤在作品中表现出了与国家共存亡,与强敌抗争到底的强烈意愿,并发出了抗日救国的口号,将个人情感与国家情感融为一体,共鸣之下书写的精彩篇章,只有深入抗战前线才能表达的更为有力。

战时儿童的成人化倾向

1939年和1940年是陈荒煤报告文学创作的高峰,他深入抗战一线,亲眼目睹了战争给孩子们带来的凄惨生活,看到了他们积极投入革命,是为抗战时期的特殊群体。

在《童话》中以儿童为描写对象,将儿童本该具有的天真与战争所赋予他们的成人化倾向——认真与严肃的行动形成了对比,这种对比越发凸显了战争的残酷性。孩子们发现“我”向他们走去的时候,停下了正在玩的游戏,抱着武器向“我”走来,待到确定“我”是八路军之后,才放松下来继续玩去。孩子们的武器是假的,是和他们身子高度相等的生了锈的大刀。但他们就是用这样的武器捕获过汉奸。“他们用孩子们的细心和天真,不放松任何一个敌人,守看晋东南的大门。”鲁迅先生曾说:“往昔的欧人对于孩子的误解,是以为成人的预备;中国人的误解,是以为缩小的成人。”直至五四时期,儿童本位观得以逐步确立,而在抗日战争时期,大量以儿童为描写对象的文学作品集中塑造抗战小英雄的人物形象,他们不得不承担着和成人同样的生存压力和爱国情感。

《新的一代》中,陈荒煤以群像式的方式描写了被战火毁灭了家庭的孤儿们,他们各不相同的遭遇让人产生怜悯之情,通过细致描述孩子们早熟的具体表现,反映了战争对人民生活带来灾难的沉重性,同时也记录了在宣传队中成长的孤儿们如何在军队关怀下重新获得对生活的希望。陈荒煤记录了很多优秀的孩子,但是也没有忘记落后的孩子,成绩的落后并不代表着思想的落后,他尤其提到了有着凄惨遭遇的王兼臣,他是一个没有读过书的孩子,一个跟着戏班子流浪的孩子,在演《小白龙》这出戏时,由于剧情和自己的身世相似而演得格外动情,以至于“单纯的战士们底心都被感动了,我看见他们有人用粗大的手背拭着泪眼”。但陈荒煤还是在悲痛之余,用简短的语言文字将王兼臣的孩子气诠释出来,“要不要再讲他偷跑的故事呢?不必了,他正在快乐地游戏,一听见有人提到这件事,他活泼的神情便马上丧失,在黑瘦的脸上浮起了红晕。”这样一段话收尾,巧妙地提醒读者:不要忘记,他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陈荒煤并没有将全部的笔墨聚焦于孩子们的不幸遭遇,尽管战争是残酷的,但一切终将过去,悲痛之极也留下了希望的种子,“让我们勇敢地,快乐地去吧,去和我们底敌人作最后的战斗!继我们以后,孩子们,新的一代已经壮大起来了。”

英雄典型与人物塑造

《陈赓将军印象记——鲁艺工作团报告之一》《刘伯承将军会见记》是人物传记性的报告文学作品,陈赓将军和刘伯承将军是英雄人物的典型代表。 陈荒煤的这两篇报告文学作品采用了不同的写作手法,却将作为普通人和领导者的两位将军的真实面貌精彩地呈现出来,“和英雄的思想情感融合在一起,能感受到英雄人物的思想与情感的跳动,能感受到他在斗争中想些什么,感觉些什么,感受到英雄所感受到的东西,那么,才能真实地表现他。”(《陈荒煤文集4《创造伟大的人民解放军的英雄典型》)

《刘伯承将军会见记》中陈荒煤通过描写刘伯承将军的“笑”和“眼睛”,勾勒出将军的性格特征,表现出人物的真性情,他没有正面描述战场的实况,却通过对人物的描述,给读者留下对战争场面的想象。文中多次提到刘伯承的“笑”,有时候是微笑,排兵布阵的同时会向“我”微笑,透露出夸耀的意思;有时候是自信的笑,这种笑具有排开一切阻挡的力量,这样的力量也能够感染到其他人;有时候是大笑,与“我”交流时想起了某些有趣的事情,会情不自禁地尽兴大笑。作者并没有避讳刘伯承只能用一只眼睛的事实,他通过观察,发现刘伯承将军看书时要用显微镜,发现“他只用一只眼睛在细密的军用地图上巡视,找寻着敌人底空隙,是十分吃力的。”这样细节的描述,将刘伯承的坚韧与坚定的作战状态传达出来。乐观、豁达、自信的笑与克服眼睛缺陷的努力做对比,彰显了刘伯承作为普通人的性格特质和作为军事家的坚韧意志。

《陈赓将军印象记——鲁艺工作团报告之一》被认为是《刘伯承将军会见记》的姊妹篇,文章可以大致分成前后两个部分,开篇描写了初见陈赓将军的印象,是对人物状貌的直观描述。而后用了大量篇幅侧面描述战情战况,陈赓将军对待战争的态度是“没有什么会使得他比起谈到和敌人的战斗来还兴奋,他圆睁着眼盯住你,时时咬一下那细小的牙齿,表示了刚强和坚决”。与作战时的果断的魄力相比,生活细节的观察和把握是表现人物真实的关键,生活中的陈赓将军在陈荒煤的笔下更是栩栩如生,他与孩子宣传队的孩子一起游戏,打趣儿地说:“我死了,宣传队这些小鬼一定要哭我。”陈荒煤善于塑造立体化的人物形象,而不是一味地歌颂英雄的军事家才能,生活细微之处同样藏匿着伟大的人格,陈赓将军热爱革命的后代,陈荒煤用质朴的文字、充沛的情感拉近了陈赓将军与读者的距离。

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强调社会生活是一切文学艺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惟一源泉,强调实践在文艺创作过程中的作用,陈荒煤的抗战报告文学创作是以深入抗战前线的真实体验为前提的,贯彻着辩证唯物主义的文艺观与历史唯物主义反映论。陈荒煤的报告文学篇幅不长,通过刻画人物形象、记录战况揭示了战争的残酷,大量书信、日记、谈话内容交织在文本当中,强化了作品的纪实性与真实感。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2018-05-21 □王雅鸣 1 1 文艺报 content19937.html 1 陈荒煤的抗战报告文学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