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版:文学院

智能时代的炼金术士

□陈崇正

陈崇正,北师大与鲁院联办硕士研究生班学生,著有《折叠术》《黑镜分身术》《半步村叙事》《我的恐惧是一只黑鸟》《正解:从写作文到写作》等多部;现供职于花城出版社《花城》编辑部,兼任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创意写作专业导师、韩山师范学院诗歌创研中心副研究员。

作家可能是这个智能时代最后的炼金术士,即使我们翘首以盼的时代还远未完全到来,但在对人工智能来势汹汹的预言中,仿佛机器人出入随身的未来景象指日可待。虽然过去的20年,作家们几乎全部从纸笔时代过渡到键盘时代,然而不得不承认,作家的生产方式并未发生本质的改变,只是把面前的白纸从桌子上移动到屏幕上,依然是白纸黑字,依然相当古典。

而这个改变对我们所生活的外部世界来说却是翻天覆地,屏幕替代纸张逐渐占据了大部分人的生活,从而改变了人们接受信息的方式。文学的功能在不断萎缩退化,酬唱、消遣、教化等功能都让步给那些更能在屏幕上大放异彩的事物。对大众来说,文学的文本从一个高完成度的产品变成许多产品的组件,变成脚本。理性地看,这是诸多行业对文学的吞食,就像蔚蓝之海中大鱼吞食小鱼,小鱼能做的是不断重申尊严。几年前我从学校调到出版社工作,同事们就笑话我是从朝阳产业跳到了夕阳产业。诚然,与教育行当的野蛮生长相比,出版业确实都在怀旧,怀念那个印刷机突突开动就是数万印数的时代。

这是大部分人的智能时代,却是文学的“吃鸡”时代。属于文学的圈子在不断缩小,光晕照耀不到的黑暗之地都不可久留,在那里作家和作品都会消亡,被人遗忘。为了生存,为了突围,为了能“今晚吃鸡大吉大利”,所有人必须长途跋涉赶往时代指定的圈子。这里面有一些人本领高超,装备精良,长枪短炮,屁股后面还挂着一只平底锅;他们蛇行鼠伏,越过山岗,穿过火线,或一腔孤勇,或团队作战,触觉灵敏,行动狡猾,总能在敌人冒头的时候将之一枪毙命。而另一些人却不同,他们或者因为命好,或者具有超前的直觉,竟然在最合适的时间占据了一个绝佳的位置,最后时代的光圈就刚好照在他的头上,等别人狼狈不堪从远方赶来,他以逸待劳,大吉大利。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对作家来说,文学的“吃鸡”游戏其实从千百年前就已经开始。时间的光圈总在不断缩小,时间的尺度在不断变大,从10年到100年,从100年到1000年,若以千年为单位,有几个敢比肩李杜?被遗忘的总是大多数,能活下来的作家作品总是凤毛麟角。每一个走上写作之路的炼金术士都明白,这原本就是一条向死而生的寂寞路途。与时间的紧缩相比,文学市场的紧缩算不了什么。所以这个时代真正的炼金术士,都会站在小鱼这边,即使业态小如金鱼,炼金术士也别无选择。每个炼金术士都相信自己能够炼出黄金质地的小金鱼,在阳光下灿然闪耀。

如今,我常常回望来路,我是从潮汕平原上的一个小村庄走出来的。在我五六岁那会儿,华侨出资在村里建了一所小学。我和爷爷蹲在路边和学校工地的守门人聊天时,钢铁脚手架倒塌下来,狠狠砸在距离我们不到两米的地方。这次大难不死的经历让我爷爷一度固执地认为这所小学就是为我而建。该华侨很大气,并没有用他的名字来命名学校,而叫它“时术小学”。时术小学只有一栋楼,一楼大堂有一副刻在墙上的对联:“时光宝贵莫虚度,术学有成唯实求。”几十年过去,人世苍茫生死聚散,偶尔回去从学校门口走过,探头看看,里面早已物是人非,这副对联也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但不要紧,它早已经牢牢记在我的心里。作为参加“文学吃鸡游戏”的一名炼金术士,我写了《分身术》《折叠术》《悬浮术》,写了不存在的半步村、碧河镇和美人城,背着看不见的长剑去寻找属于我自己的黄金质地小金鱼。我当然明白我的宿命,这是我和时间之间一场终极的较量。只有败给时间,才不是丢脸之事。

2018-11-09 □陈崇正 1 1 文艺报 content46953.html 1 智能时代的炼金术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