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版:文学院

崇正是好的

□朱山坡

我对编辑有天然的敬畏,尤其是对《花城》的编辑。我从写诗转写小说后的第一篇小说在2005年第6期《花城》“花城出发” 栏目发表,犹如“晴天霹雳”,对我的鼓舞巨大,从此我才死心塌地地走写小说这条道路。《花城》虽说是广东的刊物,对广西作者却情有独钟,很多广西作家都是从《花城》起步,像林白、东西等的重要作品都是在《花城》发的。我们广西有句话是这样说的:《花城》缺经费请找广东,缺稿件可找广西。《花城》编辑部的同志们也喜欢到广西的乡下走走,呼吸新鲜空气。因此《花城》的编辑无论是我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于我都像亲戚一样。陈崇正几乎是我惟一一个不认识的《花城》编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我的班长。

2017年秋季开学,在北京师范大学与鲁迅文学院联办的硕士作家班上我见到了陈崇正。也许早在入学考试时就见他,但没有什么印象,似乎也没打招呼。他被指定为我们的班长。因为《花城》,我欣然同意。班长不是荣誉称号,是个苦差事,干活的。他年轻,欢蹦乱跳的,果然适合这个职位。但我可不把他当班长,我与他一见如故,把他当亲戚,当成“解愁杂货店”的伙计。关于课程、填报资料等疑难杂症我经常找他帮忙。在此过程中,我很快发现了这个小子在文学上有野心。我向林森同学举报了他,并鼓励他崇“正”,把野心变成雄心,把一个人单打独斗的创作变成我们三个人的共同事业。很快,三个来自粤琼桂的南方人似乎在北方找到了方向,有了目标,雄心勃勃地走在北京的大街上,一起去挤地铁赶早课,一起去赶饭局,一起去奢华之地。更多的时候,我们晚饭后,从十里堡鲁迅文学院住所出来,穿着中裤和拖鞋,穿越一个居民小区,越过一条臭烘烘的铁路,猫着腰穿过围栏的洞口,前往大悦城,逛一会儿单向街书店便回来。有时候,是走另一条路线,越过朝阳北路的一座天桥,到红领巾公园,看老大妈跳舞,观湖泊上的莲花和夕阳的倒影,喝着冰茶原路返回。去往的路上,我们谈论最多的是文学和创作中的困境。我们毫不掩饰自己的雄心,叫嚣着要写杰作。由于回家的路途遥远,旅费昂贵,节假日也不敢轻言还乡,因而我们成了鲁院的最常住人口,有时候三人显得孤苦伶仃的,穿着吊儿郎当,自嘲为“南派三叔”。我更像大叔,崇正称我土鳖,因为我确实有点土。王城如海,一只土鳖屁颠屁颠地跟着两个王子出入高档场所,即使在大街上也紧跟不舍,以免糊涂地迷路。崇正方向感极强,认路准确无误,茫然四顾时,我们都听他的,跟他争也没有用,因为最后他总是对的。除了去北师大上课,我们几乎每天都关起门来写,每天都通报新写的字数。进度顺畅时,大家兴高采烈,去朝阳路的潮汕牛肉火锅店喝点小酒,那是我们的深夜食堂。被琐事缠身,耽误了产字量,都会唉声叹气,有时候干脆破罐破摔去电影院看电影。我们靠自嘲来消解喧嚣和无奈,靠互相鼓励来保持斗志。第二个学期课程相对轻松,我们沉潜于斗室之中,像嗑了药般兴奋,玩命地写。林森写出了中篇《海里岸上》,最近在《人民文学》发表后几乎所有的选刊都转载了,好评如潮,是一篇“有大奖相”的小说。崇正写了长篇小说《美人城》得到了他的导师苏童的肯定,将是他的重要作品。他还写了《分身术》《折叠术》等“术”系列,雄心勃勃地构建他的文学世界。我比不上他们年轻,力气壮,稍差一些,只写了十几篇蛋镇电影院系列短文。现在我们都回到了工作岗位上,为俗务所累,才感叹在北师大脱产学习这一年才是我们创作的黄金时间。说实话,那时崇正的劲头最足,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写得最多,他鼓动了我,带动了我,拖着我前行,像当年《花城》激励了我一样。

只要“崇正”,都是好的。跟崇正在一起,我无法产生邪气。即使有一些邪念,也不能“压正”。也就是说,跟他在一起,我几乎都得听他的,因为他分析问题还是比较客观理性的。但我们互相调侃,一老一少,都不正经。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肥胖。鲁院食堂伙食好,管不住嘴,面对日渐增加的赘肉愁肠百结。多少个夜里我们一起抵制快餐面的诱惑,但常常防线崩溃,敲开大门赶往有吃的地方。我们终于明白了,宵夜像文学奖一样,可以错过,但无法蔑视。

崇正童心未泯,有浪漫情怀,我喜欢。我从没有见过下雪,陈崇正也没有。冬天来了,崇正拎着我和另一个朋友开启了一段“说走就走的旅程”,去了趟东北。我们事先查了天气预报,去东北就是为了看一场大雪,铺天盖地,六角形,鹅毛那么大那种,在大雪里奔跑打滚呼喊,跟随雪的来路升天。可是,到了东北,从长春到哈尔滨,三四天,除了看到地上的残雪之外,根本没有看到天降瑞雪,阳光还有些小明媚,这让我们颇为沮丧。但我们感受到了冻彻骨头的寒冷和苍茫大地的寂寞;人生第一次滑雪;松花江面能跑车终于眼见为实;在哈尔滨街头迫不及待地寻找暖气拯救冷得发抖的肉身……春暖花开时节,鲁院里的树长满了嫩绿的叶子,我们为南方的树感到难过,因为它们不像北方的树冬天落叶冬眠,而是一年到尽都浑身披挂着沉重的绿,像正人君子们每天都要装好人,肯定累坏了。有一天,陈崇正一声不哼,开一辆共享汽车回到鲁院,带着我和林森去宋庄,说是踏青,看乡村的满园春色,但似乎什么也没见着,溜一圈便回来。仿佛春天才结束,我们的鲁院生涯又告一段落,各自回家上班。其实夏天已经来了,只是我们还没有察觉。

秋天来了。我们得回一趟北师大参加论文开题会。崇正提议,“南派三叔”在广州集合,饱食一顿正宗潮汕牛肉火锅,然后乘慢车去北京。我已经想象我们在京广线上酣然大睡的样子,晌午出发,竖日黄昏抵京。此去漫漫长路,像写一部长篇,既有快感也会有煎熬。只要林森没意见,我亦欣然。

2018-11-09 □朱山坡 1 1 文艺报 content46954.html 1 崇正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