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书香中国

从一棵树看到一座城

——评重庆诗人张刚诗集《黄葛树下》

□蒋登科

《黄葛树下》这个书名很有意思。有的时候,一棵树,可能让人记住一座城市。

黄葛树是重庆的市树,树干粗壮,虽不像一些北方乔木那样高挑挺拔,但树枝散开,如巨伞一般,夏日遮阳,雨天挡雨。这种树的生命力坚韧强大,不畏环境恶劣,只要有那么一粒种子,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巨树。尤其是在山地峭壁,黄葛树的根紧紧拥抱着巨石、山崖、断垣,或者从石缝里冒出来,或者从缝隙中扎进去,而它的根部又能够发芽散枝,长出新的树苗。细心人还会发现,每一棵黄葛树是在不同的季节落叶和发芽的。这是黄葛树才有的特点,在什么时节栽种,就会在对应年份的同一时节落叶,于是,巴渝大地形成了一年四季都能见到黄葛树落叶、发芽的奇妙景观。有人认为黄葛树是一种感恩树,并将这种品性提升为知恩图报、不忘初心。

重庆诗人张刚将自己的诗集命名为《黄葛树下》,应是对黄葛树的特质有过思考。作为重庆人,在黄葛树下体验、观察、思考,应然包含着对黄葛树和大地、人生的多重感悟。他在诗集开篇的第一首《黄葛树》中说,“何时栽种何时更替/不附势媚俗/亦勿需赞赏/谨守自己的生命时序”,“蜿蜒虬曲/古态轩昂/树冠广展/奉献荫凉/曾经受伤/结痂处已长出思想/初心不改/灵魂有香”,这是写树,亦是写人,写树的形,写人的心和神。这首诗的副标题是“向重庆市树致敬”,诗人所抒写的,实际上是他所理解的重庆和重庆人的精气神。

通读诗集,扑面而来的首先是浓烈的家国情怀。诗人热爱山环水绕、江峡相拥的巴渝大地,热爱亲人,热爱生活,热爱家乡,热爱祖国。《巴朗山雪》应是写给知心爱人的诗,纯净、柔情,浪漫、温馨。《立春的雪》灵动、甜蜜,淡淡忧伤,写出了乡愁之美。《我的祖国》《再见吧,德国》是唱给祖国的颂歌,诗人抒发了因祖国而骄傲的豪情。情满桑梓的诗作中,写得最深情的是《月亮》。初秋想家了,为看家乡的月亮,专程千里还乡,夜宿高山大盖,长夜守望,可那夜没有月亮。“夜色茫茫/却有沁芳/幽花疏淡/清新/舒爽/绵长/恰似儿时/故乡月光温香/无月之夜/满月意象/心无挂碍/一地清凉/还会走向远方/走不出/故乡月亮般慈爱目光/还会浪迹天涯/踏石留印/是游子回家的芬芳诗行”,情系家乡、感恩家乡、报答家乡的赤子之心,令人敬佩。《秀山早酒》《致文昌亲友》《世界桌山》等,读来同样质朴清新,情真意切,欣欣有味。

诗人是勇毅的,“即使折断/折断处/仍是绿色锋芒”(《芭茅草》);诗人是天真的,简单不易,却愿复杂的都变得简单,那才是他心目中的“最美画卷”(《今日阳光灿烂》);诗人是仁厚的,“现实骨感/早已诗意寡淡/你仍然深情拥抱/这个婆娑世界”(《你》);诗人是痛苦的,“冻彻骨髓/雨才开出雪的花朵/凌寒绽放/花才拥有梅的品格”(《铁山坪晴雪感怀》);诗人是独立的,“不想活成标准/唯愿舒展心灵/当鲜明个性/挺起高洁精神/芬芳生命/大地最美风景”(《腊梅》);诗人是深沉的,人生就像天上月亮,“缺了会圆/圆了会缺/生出万千爱怨/孑然孤悬/50亿年/至今沉默不言”(《月》);诗人又是矛盾的,“冲突/合作/缝隙间/开出无名花朵/风过处/悠悠暖香/淡淡苦涩”(《活着》),“冲突”与“合作”两个方面谓何?工作与学习、生活与事业,人与人、家与家、国与国等关系。

张刚的诗作大多直抒胸臆,抒写的是其经历和阅历、思想人生,反映的是其视野和胸襟、素养和品质,是其对自己、他人、世界和过去、当下、未来的看法。《闲趣》表达的是诗人另一重要侧面的审美追求。诗人抓住几个细节,似乎没有表达什么,却蕴含着哲思感悟。“游鱼”在清溪里自在地游嬉,“蝴蝶”在格桑花丛中自在地飞舞,“白云”在蓝天下自在地飘移,这些都是诗人体验的世界,而“时光柔润/静静散落一地/我用闲情串成果子/一半给你/一半犒劳自己”,则将诗人的发现提升到一个新的层面,抒写的是对时间、对生命的独到感悟和温柔以待,体现的是诗人对亲朋好友浓浓的爱。

诗人注重自我审视。诗人在自然、历史、文化中徜徉,部分作品似有超然“出世”之感,而细细品读,方知诗人是在嘈杂喧嚣中修为自省,于物欲汹汹间于内心深处修篱种菊。《秋思》说,“坐在深秋的门槛/品读大地物语/品读你/品读我自己”,诗人在深秋时节回望春暖花开,回望青春年少,多少滋味在这种回望中悄然泛起。《乡居偶得》说,“闲云野鹤醉桑梓/至爱醇美思黎明”,《夜游凤凰山》写道,“暮雨涤尘微清凉/秋山幽径明月光/偶闻宿鸟呢喃语/犹喜空谷兰桂香”,诗人对闲适、优雅、安静的喜爱和向往,折射的是对红尘滚滚、奢华享乐的疏离、反感和批判。

从理论上讲,诗人和普通人在体验现实与人生方面没有什么区别,如果硬要说有所区别的话,主要的区别就在于诗人可以通过自己的独特方式,将个性化的体验、思考以诗的语言和形式表达出来,说出普通人没有说出、无法说出的微妙感受。这就是诗歌之美的魅力,也是诗人创造性劳动的珍贵价值所在。诗歌的语言和形式多种多样,在尊重诗歌艺术基本规则的前提下,诗人可以根据自己的生命体验、学养修为和长期探索进行多种实验,从而使每一首诗都体现出“这一个”的风采。

在诗的语言建构上,张刚追求的是简练、朴素、明了,力求准确表达自己的体验,而回避过分晦涩、难懂的表达方式,读者上手阅读即可理解诗意,获得情感上的共鸣和精神上的净化与升华。这种方式看似简单,其实不易把握,主要原因在于读者对诗歌创新的要求往往标准更高,如果使用过多的熟语、习惯来表达,很容易给人带来审美疲劳,失去进一步阅读的新奇感。诗歌独特的文体特征是诗歌区别于其他艺术样式的根本,但在当今的诗歌领域,对诗体建设的重视还远远不够,诗的散漫化倾向明显。张刚作为诗坛“局外人”的率性尝试,应该说对探索诗体建设有一定启示作用。

张刚的探索是众多诗歌探索中的一种。以更高的标准来衡量,其有的作品在建构诗的含蓄蕴藉方面还可进一步加强;过多使用短句,有时导致作品在表达上略显生硬,也少了语言的张力和诗意的流动,等等。从一个读者的角度看,如果诗人能够更多地关注当下诗歌发展,吸收他人的一些有效表达方式,相信其创作能够提升到一个更新更高的境界。令人高兴的是,同其他一些创作者相比,他的创作实践逻辑不受制于所谓“文人诗”条条框框的束缚,主张的是“诗即我、我即诗”,抒写显得举重若轻。换句话说,他在创作上没有什么压力和负担,而是率性而为、随心抒写。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中,他获得的是真实的生命体验,是一种超然物外的精神生长,更接近于诗歌形而上的本质。“若诗里没有情怀/丹青何须留白/若海洋没有风暴/天空何须云彩”(《相信》),这或许可以看成是他诗歌创作的初衷和归宿。

2019-04-15 □蒋登科 ——评重庆诗人张刚诗集《黄葛树下》 1 1 文艺报 content49155.html 1 从一棵树看到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