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少数民族文艺

张开99°的钝角

□吴昌仲(侗族)

始料未及的肺炎疫情,恰逢己亥冬与庚子春交接,期间我经历了一次远隔千里的死别,不免对无常人生慨叹万千,在居家隔离的日子里有了更多思考和领悟。

从我们的日常习俗或习惯说起吧。

国人对于日期的复数形式普遍比较敏感,如正月正、二月二、三月三、五月五、六月六、七月七、九月九等,均为民间的重要节日。对于年龄的复数形式,同样比较敏感,如四十四剪刀吃、五十五指头数、六十六掉块肉、七十七喜中吉等,有好的说法,也有骇人的隐忧。包括这次肺炎疫情,就有人将其与十二生肖的轮回联系起来。还有人把“2020”拆成两半,喻为“爱你”成双,献给一线的医护人员。

这些和钝角有什么关系呢?

有关系。如果把人的一生当作一个平角或者圆角,预设一个顶点,那么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人生的起点就像太阳从东边升起,缓慢地撑开一个锐角,从0°到1°,从1°到10°,从10°到90°,从90°往西慢慢跌落到地平线上,好比太阳落山和人生终结,刚好是180°的平角。沿着顶点在地平线以下再转一个180°,就又回到了东边,开始新的升起和轮回。地平线以下的运动,好比人在另一个世界的行走。

有人可能会说,为何不用钟表来形容?我说,不一样。

关于“角”,在几何学里的表述是这样的:指从一点引出两条直线所夹成的平面部分。万物皆从零开始。如果可以称其为0°的角,那一定是两条线的同向重叠形成的。如同双手合掌,祈求生命的降生;如同含苞的两片花瓣,静静地等候一朝绽放。所谓0°,并非没有之意,而是一种沉淀、孕育、力量聚集和蓄势待发。初生的那声啼哭,就是从“0”破壳而出。

从0°往上撑开,最初只是一条缝,一个针尖或麦芒的度数,犹如黑暗中释放的一线微弱纤细的光芒,东海之上初红的曙光。这个角度如此之小,几乎毫无容量。但如果将两条射线无限地向外延伸,它的容量其实也是无限增长的。这两条射线,就是父亲和母亲,他们赋予的爱,从一开始就无限。父母之爱,可容纳全世界。

随着角度的张开、撑大,能接收和吸纳的光亮和事物也愈来愈多。但角度仍然偏小,视野不够开阔,格局不够广博。那个尖尖角,可以自卫,也可以伤人,恰如我们懵懂的青少年时代。棱角分明,自以为是,不懂装懂,盲动盲从,偏执叛逆,听不进劝,吃不得苦,容易去爱,也容易生恨。

当锐角撑开成90°的直角,太阳正好在头顶上方。曾经的锐角已变得方方正正,不再锋芒毕露,如佛前张开的双手,自觉接受菩萨的护持加被;如绚丽绽放的花朵,自然感应阳光雨露的恩泽。

往西偏移,越过90°,就变成了钝角。开口越大,包容度和容积量也越大。头顶的一片天越来越宽阔,风霜雨雪、日月星辰,都涌入怀中,坦然收纳。曾经尖刻的角,变得愈加钝了,甚至圆润起来,再也伤不了人;这钝,钝得糊涂、钝得快乐。开怀拥抱这个世界,就像一朵盛开的地涌金莲,简约大气,慧慈清新。知道要常回家看看、孝母顺父、相妻教子了——尽管迟到了那么一点点。

当两条射线连成一条直线、与广袤无垠的地表重合之时,便可躺视上方无尽的苍穹,贴背聆听底下未知世界的神秘之音。

以90°为界,人生的角度分两段。90°之前的锐角,是负重前行,不停地拿起;90°之后的钝角,是放下包袱,轻车简从。人这一辈子,犹如从0°开始,艰难撑起一线微小的锐角,逐渐扩成90°的直角,再慢慢张开成一个钝角,最后在棺材里躺直,埋进土里,头、身、脚三点一线,与地平线重叠,走完180°的一生。

人生的除法,分母永远无法改变,大家殊途同归;分子无常,各有各的定数。如果用180°除以80岁,平均一岁是2.25°。人到40,就是90°的直角,这时回想锐角的来路、展望钝角的去路,不必太为生死、得失感到迷茫和困惑。正如奔赴武汉前线支援的医疗队员,无论年纪大小,都已越过90°,真情勇且进、大爱慨而慷,逆行的身影如此美丽。

七十未老,百岁可期。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和医疗水平的提高,身边八旬以上的老人越来越多,我家祖母已九十有余,心态比孙辈们还好,五世同堂即将变成现实。而我和我的朋友,正在加速靠近复数形式的年龄44,成了那个日渐偏西的99°钝角,并朝着55、66、77、88走去。不管你愿不愿,这个钝角已然张开,踩着无声的节奏,义无反顾地朝180°走去。

坚守本分,莫负韶华;生老病死,无常即常。善待人生的每个2.25°吧,开怀拥抱这个世界。

2020-02-07 □吴昌仲(侗族) 1 1 文艺报 content53342.html 1 张开99°的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