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学评论

乡间生活的传奇活力

——读刘赋小说集《父亲的土地》 □樊 星

刘赋的小说以形形色色的乡村悲喜剧写出了故乡的深长叹息,《父亲的土地》写鱼米之乡的农民的心酸往事:政治运动的折腾、乡村干部的瞎指挥,加上赋税重,还有家族矛盾,纠缠到一起,化作一个个梦想幻灭的深长叹息。小说写到“父亲”“那根深蒂固的封建地主思想”和不为人知的暗中谋划、父子之间的长期不对劲、“当官只管有廉耻的百姓”这样的无奈现实、故乡人笃信风水的描写等等,都足以引人喟叹:在那片土地上为什么好的愿望常常落空?人们的努力与较量为什么常常获得的是苦果?官民之间、邻里之间、亲戚之间那些一地鸡毛、一团乱麻的矛盾,剪不断理还乱,由此催生了关于乡土中国、乡村政治、“三农问题”的许多感慨。多少年,多少代,土地问题一直牵扯到千家万户的切身利益,也引发了多少矛盾、斗争,直至流血牺牲、天崩地裂,可为什么一直得不到合理的解决?

《我的表兄张发财》中那位喜欢唱歌、唱戏的亲戚,因戏生出婚外情、进城打工,却鬼使神差倒在了贪财上,入狱后他的孩子因缺少管教也走上了歧途……这样大起大落的人生到处都有,可作品中关于唱戏的描写又相当真切地写出了那片土地上人们的“爱戏如命”。这样的爱好典型地体现出乡村贫困的另一面:农民们善于苦中作乐,而古老的戏剧就成为宣泄生命激情、表达人生感悟、交流万千心曲的一种活法。在日常宁静的乡村,突然而至的节庆会在一瞬间激活人们多少梦想、多少热闹、多少癫狂、多少恩怨!写到这里,我想起了鲁迅的《社戏》、吴祖光的《风雪夜归人》、李碧华的《霸王别姬》、张石山的《血泪草台班》、毕飞宇的《青衣》……都是写戏与人生的力作,都写出了戏剧与各种人生的密不可分。只是到了刘赋笔下,张发财因戏得意,又因戏生变,最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也是当代许多人命运大起大落的一个缩影。大起大落常常只在转眼之间,福与祸的更迭也常常难以理喻。是的,中国多变,多传奇。即使是在普通人的生活中,也常常突然爆发出匪夷所思的变故、恩仇,所谓“人有旦夕祸福”。大起大落的人生传奇中埋藏了民族性的密码,也给了多少人梦想与心劲、野心与计谋、眼光与韧性。

刘赋小说的另一看点是浓郁的江汉平原气息。江汉平原是鱼米之乡,也是楚文化的故乡。按说水乡人性柔慧,可民间一直有“楚狂人”、“荆楚饶劲士,吴越多秀民”之说,昭示着两地民风的迥然不同。江汉平原养育出的屈原、伍子胥、陈友谅、张居正等都富有刚烈的性情,谱写出可歌可泣的英雄传奇。在民间,那种火爆的性格、粗犷的活法以及敢于斗争、无所畏惧的风气也根深蒂固。当代革命歌剧《洪湖赤卫队》,沔阳县花鼓剧团演出的花鼓戏《十三款》,池莉的《你是一条河》、陈应松的《黑艄楼》,都彰显出江汉平原民风的野性与浪漫不同凡响。这一点在刘赋笔下的乡村传奇中俯拾皆是。《薛刘高纪事》写故乡的风光:“性情暴躁得像一头发情的牯牛一样的长江从雪山一路奔突过来,到了位于湖南岳阳楼地段的时候,自作多情的洞庭湖赶紧舀干了酒坛子里最后的一盅子酒,还划着小船从洪湖里采来几根藕桩,又从自家的鱼网里抓了几条比扁担还长的鳡鱼,在酒足饭饱之后,长江可能是太累了,带着熏天的酒气,打着湖南湖北都捂着鼻子的酒嗝儿,在岳阳楼对岸的一个名叫白螺矶的地方睡着了”,想象比喻相当奇特。《我的表兄张发财》写乡村的热闹:“堂屋里一浪高过一浪的十弟兄的划拳声、姑爷舅舅相互劝酒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朝屋檐下一阵一阵涌来”,气势熏天、如在眼前;《父亲的土地》写邻里吵架:“婆婆妈妈、鸡毛蒜皮的事情,在斤斤计较、得理不饶人的农村妇人那里,俨然是天大地大的事情,谁也不服输,谁也不服软,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以邻为壑,嗔目怨怒,简直是鸡飞狗跳,水火不容!”这股子狠劲咄咄逼人。因此,刘赋以他充满故乡生活气息的生花妙笔,写出了乡村的蓬勃野性。那野性,正是乡民们生生不息的生命意志的体现,是他们熬过艰难岁月的顽强毅力的根本,也是他们纷争不断、烦恼绵绵不绝、悲剧此起彼伏的原因所在。那些火爆、生动的乡村方言俗语,都令人过目不忘。同时,我也觉得,如果在那些土话下面加些必要的注释,对于作品的传播可能更有助力。

刘赋的小说集《父亲的土地》为他的故乡留下了一部可贵的传奇。他多年保持的写作热情使我有充分的理由期待,他能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2021-03-29 ——读刘赋小说集《父亲的土地》 □樊 星 1 1 文艺报 content59171.html 1 乡间生活的传奇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