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少年儿童提供怎样的优秀剧作，长期以来都是剧作家们积极思考和探索的重要问题。近来，由欧阳逸冰编剧的青春剧《野蜂飞舞》无疑可视为一次令人欣喜乃至惊艳的成功创作。该剧在尽力保留黄蓓佳原著小说神髓与精华的基础上，经过精心的剪裁、提炼、萃取，运用精湛的戏剧思维和娴熟的编剧技巧进行艺术再创造，将30万字的原著浓缩为不到2万字的剧本，以85分钟引人入胜的演出，成为今年送给孩子们六一儿童节的一份厚礼。

该剧是一部从现实的此端出发，透过时间的帷幕凝视与观照历史彼端的作品，即以已90多岁高龄、白发苍苍的老年黄橙子的视角，回望80年前发生在抗日烽火中的那些如烟往事。这种结构方式似乎并不鲜见，但其叙事的形态和内容却是新颖、特异的。地处成都郊区的华西坝正是主人公黄橙子情之所系的凝视点，也是剧中人物活动的最重要场所。那时她随身为金陵大学农学院教授的父亲自南京流亡到此，虽然看不见战场面对面直接厮杀的惨烈，但头上时有敌机轰鸣轰炸的巨大威胁，在一种貌似平静却动荡不安的氛围中，她度过了少女时代希冀和欢乐、焦灼与悲伤并存的青春岁月。这5年的时光如刻印在石头上的记忆，不仅不曾磨灭和冷却，反映在作品中更是如此的清晰和灼烫。

属于少女黄橙子的5年时光在剧作中皆以颇具独特性的场景和细节所构成。父亲黄教授将好友沈栖云的孩子天路认作自己的儿子，她虽感到异常欣喜，但在天路面前，却向父亲撒娇，孩子气地向天路显摆她才同父亲更亲密；附小门口文具店有大白兔等图案的铅笔盒为她梦寐以求，爸爸却买回来给了天路并鼓励他好好念书，她气愤地将其拿走藏起，害得天路因没有笔无法做题受到老师严厉斥责，这令她懊悔不已地要独自去川西找回天路哥哥；天路因没将好东西留给妹妹，罚自己在树上过了一夜，两人的“矛盾”至此冰消雪化；橙子淘气地拔下梅教授用作实验的大花种鸡三根毛做毽子，引发了爸爸要责罚她的危机，天路则以橙子获得了学校体育技巧比赛踢毽子冠军将其化解，兄妹友情因此更加升温。可以说，剧作从少年的行为与心理特点出发来设计情节、展开叙事、刻画人物，使两位少男少女的形象被栩栩如生地刻画了出来。

但假如该剧仅仅停留于此，在思想艺术的含蕴上显然是不够的。以抗战为主题的儿童剧自然需要与时代大背景更紧密地联系起来，表现人物的成长和作为等更具有思想分量的内容。随着情节的逐渐推进，剧作的情绪与气氛也越发激越和亢奋：黄橙子与哥哥姐姐、同学们到街上义卖荷包和烟袋，以此支持造子弹、打鬼子；他们高唱《救亡进行曲》，吟诵鲁迅的诗和高尔基的《海燕》，朗读田间的《假使我们不去打仗》，激发抗战的决心与热情；姐姐黄书雅毅然奔赴革命圣地延安，哥哥黄克俊则参加了中国远征军赴缅甸作战，以至于娘沉重而又自豪地说，她的两个孩子都上战场了。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头上没有鬼子的飞机，眼前没有洋人的大炮”。剧作的后半部更侧重于表现天路这个人物：娘的皮坎肩被敌机炸烂了，他去做苦工为娘买皮坎肩，娘感动地说自己心里没有“秋凉”，只有“春暖”。黄教授从延安来的李胜利口中得知，天路的父亲沈栖云在东北牺牲于日寇之手。怀揣父亲照片苦苦思念和寻觅的天路因这一噩耗更激起了要参加空军杀敌复仇的斗志。因此当天路在空战中战机受到重创时，便驾机撞向敌机与之同归于尽。剧作在此表现英雄的热血忠魂化为碧空中沸腾的瀑布云，并赋予其美好浪漫的形象，其如仙女刚刚织好的白绸布，万条流苏在自由地舒卷，磅礴而又飞扬，诗意而又壮美，谱写了一首英雄的赞歌。

这部以真实历史为背景的虚构之作，显示出了独特的气质、韵味和美学品格。剧作有着鲜明的简约风格，每场戏都精湛洗练，给人以极为紧凑而又愉悦的观演体验。对主人公经历的详述和对次要人物重要行动的转述相结合，使得剧作的谋篇布局张弛有度、井然有序，不仅自然、流畅、有趣，且干净透明、深情饱满、大有深意。剧作要表达的主题是严肃的，却绝非一味地高台教化，而是将幽默的段落与对话穿插其间，或同小观众进行轻松活泼的互动，对叙事节奏起到了很好的调节作用。剧中对主人公情感的表现是非常节制的，黄橙子与沈天路正是情窦初开的懵懂年纪，两人的关系处理不好就会带上爱情色彩，剧作在处理上不是避而不提，也不是浓墨重彩，似乎朦胧又似乎清晰，在历史的叙事和人物的关系中保持了一种恰当的分寸感。钢琴曲《野蜂飞舞》是剧作的主题音乐，不同场景、情境和心绪下的弹奏与贯穿，既是构剧的一种外在形式，每一次旋律响起都具有推进情节与深化情感的作用和意义；同时也是一种内在节奏，即“野蜂飞舞”这一意象的借代是生活环境的折射，也是人物心理的叠映，更是生命力蓬勃与奔涌的外化，把在那一特定时代氛围中的人们对外界的感知和内心的体验，都融进这首节奏急速明快的钢琴曲中，因此它带来的是对神圣心灵境界的向往，是灵魂深处被打动的强烈冲击力。

从少儿的角度看，这是一部表现人物成长的戏，即在那样的时代、那样的环境下，我们的少年具有怎样苦涩与温暖并存的生活状态，具有怎样悲愤与激越同在的精神历程，这对今天沐浴在阳光之下的人们有着同样深刻的启示与警醒。从家国的角度看，它表达的是年轻人如何胸怀天下、奋发有为、保家卫国的重大主题，即在国难当头、风雨如磐之际，该如何绽放自己的青春、热血和理想之花。剧作实现了跨越时空的富于深刻意味的对话，无论是从历史生活出发向今天的自然延伸与定格，还是站在当代立场对历史的反向寻找和溯源，都将中华民族自强不息这一脉相承的核心精神生动形象地传扬了出来，极富思想艺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