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副刊

岁月枝头 的茶花

□李光伟

20多年前的一个赶集天,狗街烟叶站收购场上来了很多卖烟叶的人,我们所有检验烟叶的人员都忙得不可开交。同事黑老表却忙里偷闲,和一个花枝招展的彝族姑娘在一旁说悄悄话去了。

一会儿,黑老表喜上眉梢跑过来贴着我的耳朵说,他和九道箐的姑娘说好了“赶热闹”的日子。三天后对方有五个姑娘参与,邀请我一定要去参加。所谓“赶热闹”就是彝家姑娘三五成群约会,“说日子”就是口头说定约会的时间地点。一般姑娘都会取下手镯交给男方,到见面时以信物为证。

黑老表是地地道道的彝家小伙子,工作之余他把弦子调了又调,用松脂把那二胡的马尾擦了又擦,仿佛是要去打擂台赛。

那天,夜色来临,我们匆匆忙忙换上绣满山茶花的彝族服装,带着弦子二胡悄悄溜出了门。五个人拼了六块八角钱,到供销社买了一些糖果、饼干、菠萝汽酒。顺着山梁往前走,月亮升得越来越高,把汪洋一样的山朦胧得如诗如幻。一路上,黑老表他们把弦子弹得淙淙响。不知不觉就到了高山顶上,密密的松林里突然空出一块球场大的草坪。月光如水,山梁、松林、草场,一切好像在牛奶中洗过,一股久违的兴奋窜上心头。

山风,月色是如此的美。

我们刚到不久,姑娘们也来了。五男五女,双方见面,不停地叽里咕噜地说着彝话。我似懂非懂,黑老表把一个叫诺买的表妹介绍给我。

平日里听这些彝家小伙弹弦子,节奏简洁明快,总以为左脚舞也很容易跳,就像在大学里跳交谊舞一样,只要踩着鼓点就是。可左脚舞一开场,让我出尽了洋相,无论我怎么仔细听,都踩不合节拍,出脚总是不一致。原来,我这身格子衫、牛仔裤与他们格格不入。我总想在他们优美的舞姿中找到固定的规律,可是每一支调子都有不同的舞步,不论是踮脚、崴脚、对脚、合脚,看上去都是轻盈飘逸。

跳了几圈,难以合群的我已是汗流浃背,只好退出,枕着月光当观众,看他们尽情表演。“高山顶上茶花开,阿哥阿妹跳脚来,摘朵茶花胸前戴,胸前戴,彝家姑娘人人爱,人人爱……”“隔是隔山箐,箐呀箐隔山,隔山阿老表,你要来呢嘎,隔山隔水不隔心,做姊做妹要真心……”

一曲又一曲。他们把自己的感情全都倾注了进去,弦子的音调也就悠扬欢快,舞步更是优美翩翩,小伙子们动作矫健有力,精心打扮过的姑娘们都如同一朵朵鲜艳山茶花。也许是跳累了,也许“赶热闹”的形式就是这样,中场大家坐下来休息,喝酒,吃饼干。笑声随月光洒落在山谷、草地、树林。

这时,诺买表妹羞涩地靠近我,坐到了我身边,“老表——老表”地喊我。面对这个身材修长俊俏的姑娘,一双大眼睛在月光下目光更加清澈,跳脚后红红的脸庞如一朵盛开的山茶花。我不知说什么是好,大学毕业分配到边远山区工作得不如意,心情长久地压抑,只是朝她点点头。随后,强装笑脸,和她频频举杯,邀一轮圆月。

淙淙的弦子再次响起,月亮被跳得越来越低,眼看就要落到山那边去了。舞曲少了开始时的欢快,多了一份离别的愁绪。“阿老表,天亮了,阿表妹,亮天了,小小公鸡叫呀叫三声,天亮不亮送你回家了……”看得出他们是多么的依依不舍。

第二天,小伙子们一直兴奋在昨天晚上“赶热闹”的情绪里,对这次“赶热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一个多月后,黑老表又和来卖烤烟的姑娘说成一回“赶热闹”的日子,在山区枯燥无味的我答应和他们一起去。

当我们“赶热闹”一切准备就绪时,县烟草公司突然来了电话,说我们站调拨的烟叶在烟厂的验收中降级严重,必须立刻翻库整改,等待第二天来检查。站长训话后,小伙子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们开始加班至凌晨四点,平日嘻嘻哈哈的同事那一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赶热闹”泡汤了。

清晨,睡意正浓,老站长在烟叶站骂开了。原来,我们“赶热闹”失约了,烟叶站的大门被人用白刺花枝条栅得严严实实。很快真相大白,这是姑娘们对我们失约的惩罚。接下来,我们五个被训话并各自写了检讨,深刻认识给烟叶站造成的不良影响。

烟叶收购快要结束时,姑娘们又约着来交售烟叶。她们在大门外的水池边洗过脸,换好自己缝的绣满山茶花的服装才进来,姑娘们并不在乎自己的烟叶检验成什么等级。我帮诺买检验烟叶时,发现她衣服上绣着的山茶花特别鲜艳好看。临走时,诺买表妹拿出一包软软的东西送给我,我准备打开时被她制止了。下班回到宿舍,我迫不及待打开一看,诺买表妹送我的是一件粉蓝色的绣着山茶花的衣裳,衣袋里装了两包金沙江牌香烟。

不久,我调离了狗街烟叶站,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县城,结婚成了家。

岁月流逝,衣带渐宽,那件绣着山茶花的粉蓝衣裳,已经不那么合身。而我居住的彝和园里,却不时听到《高山顶上茶花开》的左脚调,那旋律中的音调,仿佛是当年的诺买表妹在歌唱。

2021-10-18 □李光伟 1 1 文艺报 content62010.html 1 岁月枝头 的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