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剧《开端》讲述的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故事:大学生李诗情发现自己在一起突发的公共汽车爆炸后进入了时间循环,无论怎样努力都会回到原点,她想要救助善良的游戏架构师肖鹤云,结果把他也拉进了时间循环。两个年轻人经历了反复的挣扎、焦虑和绝望,最终找出真相,协助警方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开端》的编剧、导演具有强烈的创新意识,剧作结构独特,情节互相交错、穿插,无论故事本身还是叙事方式,都带给观众强烈的新鲜感。然而,它真正的创新之处并不在于结构,不在于运用了时间循环这个特殊桥段。同样,《开端》虽然采取了悬疑剧的形式,但并未把焦点放在侦破过程上,而是放在人物形象的刻画上,它的出发点不是猎奇,而是让我们更加深入地理解人性。
包裹在“软科幻”的外壳下,《开端》的内核是凝重的、写实的,甚至可以说是传统的,它严格遵守生活的逻辑,借助危机情境来展现人物弧光。两个在生活里毫无交集的年轻人,从互相对立到互相理解,再到危急中互相扶持,直到被定为重大嫌疑犯,仍旧不放弃查找真相的努力,最终走到一起。作品描写了他们如何从恐惧、动摇、悔恨中走出,逐渐正视自己,共同经历了从自救到救赎的心路历程,也共同经历了人性的黑暗和美好,在高度浓缩的人生瞬间实现了道德情操的升华。李诗情用全部努力阻止犯罪,明知有生命危险还要再试一次;肖鹤云从热衷于暴力游戏、相信以恶制恶,到学会为别人考虑,虽然嘴上说不值得救那些人,但到底还是毅然冲上去。他们在关键时刻的抉择,迸发出强烈的人性光芒。
对于时间循环类作品来说,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恰当的逻辑起点,因为此类作品不追求模仿式地再现现实,而是通过时空关系的变形来重构现实。故事如同一个便携式宇宙,有自己的时空规则,一边摧毁,一边构建,一旦接近循环的边界就会触发新的危机。《开端》的成功就在于没有简单地从时空关系中寻找逻辑起点,而是把现实关怀作为真正的逻辑起点,用生动的细节赋予超现实结构以强烈的生活质感,从小人物的困境出发,描写他们如何跌跌撞撞地实现对凡俗人生的超越。可以这样说,《开端》最打动人的地方是它所揭示的社会众生相。作品通过扑朔迷离的排查过程,探寻各色人等生活的角落,其中有给父母留下遗书要进入死循环的卢笛;有因肇事逃逸入狱遭到家人嫌弃,但仍然念念不忘给儿子送西瓜的马国强;有自己住车库,省吃俭用,拼命给女儿挣学费、生活费的老焦……这些边缘人物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弱点和善良,有自己的追求和梦想,尽管卑微,却保持对生活的美好向往,不断温暖着世界,如卢笛被父母禁止仍在偷偷收养流浪猫,老焦随身总是带着女儿的奖状。正是这些小人物对生活的热爱,让主人公的良心经受的压力越来越大,一步步坚定了主人公的追求。他们不仅要阻止爆炸案,还要让世界脱离自私和冷漠。不管有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把让世界变得更好当成自己的责任。他们最终认识到的,与其说是案件的真相,不如说是生活的真相。这种富于人道主义的悲悯情怀,是《开端》超出其他同类作品的地方。
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认为《开端》是一部意蕴丰富的心理剧。在15集的篇幅里,把一个人物从逃避到拯救的心理过程完整、真实地呈现出来是十分不易的。编剧、导演找到了一个四两拨千斤的办法,由主人公李诗情的罪恶感入手,逐步挖掘人物内心世界的冲突,反复打破又反复建构人物的心理空间,每一次循环不仅重新整合了生活经验的碎片,而且让主人公对命运的省思更进一步,经由不断打破自我形象,来构建人物内心世界的丰富性和多面性,最后达到一种治愈的体验。
编剧、导演选择45路公共汽车来展开故事,可谓匠心独具。这个具有公共性的空间与每个人相关,一方面折射出当下社会现实的不同色彩,另一方面隐喻着人类的共同命运。人类的共同命运存在于个体的选择之中。主人公通过自我牺牲完成救赎,于是,一个人的救赎成为整个世界的救赎。另外,时间循环这种结构方式对内容会产生强烈的制约作用。它本身带有强烈的宿命感,破除循环就是与命运对抗、成为生活的主宰,剧中,主人公也正是寻找对破除循环有决定意义的瞬间来完成道德自我完善。这就给作品增添了一点哲理意味。如果说有什么遗憾的地方,就是对凶手王兴德、陶映红夫妇内心世界的表现过于单一。虽然编剧、导演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让王兴德以好人的形象出现,在结尾形成逆转,但其间更多的是出于戏剧性的考虑,而对于人的复杂性揭示得不够充分,没有真正揭示出反面人物报复社会的深层动机。
时间循环这种高度主观化的故事结构方式会带来新奇的观剧体验,但也容易成为创作者给自己设置的陷阱。事实上,相当一部分影视剧创作者过度关注循环的过程,热衷于如何让情节烧脑,结果在情节设计上过于刻意,出现了让内容迁就形式的情况。《开端》的可贵之处正在于它没有被外在形式束缚,而是巧妙利用形式本身的难度来拓展内容,为反映复杂多变的社会现实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性。
(作者系《中国电视》杂志执行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