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版:奋进新征程 建功新时代 · 我们这十年

十年长跑为钢城

□罗日新

在这万物澄明的初秋,我一直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钢的城》,这部与生我养我的家乡息息相关的作品,终于以单行本的形式与读者见面了。回忆起《钢的城》的创作历程,我的思绪飘到了十年前。

那时候,距离我下决心写《钢的城》已经过去了4年,我的初稿已经有了18万字,但书名却怎么都无法准确而富有意味地表达我的所思所想。《钢花璀璨》《大浪淘沙》《浴火重生》《新生》等等,我想了不下十几个书名。我最初的设想是写我最熟悉的20世纪90年代的国企改革,写钢铁行业经历的几番起伏探索,写身边的发小、工友这些年的奋斗经历。主要事件脉络想从1994年写到2000年,中间粗线条体现大冶特钢的百年历史。

但长篇小说是一场文字马拉松,并不是每个夜晚都能顺利跑到预定的里程。一天晚上,我带着心里的千言万语,下笔却一时找不准节奏的惆怅,走到海观山,望着灯火辉煌、干净整洁的十里钢城,今昔对比的慨叹不由得涌上心头:如今的钢城再也不是昔日灰蒙蒙的“光灰灿烂”之城了,也再不需要用又高又粗、冒着黑烟的大烟囱标志自己。我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个书名:“钢城”,何不就直接一点?如果钢城太硬,那就加一个“的”字来缓冲,来增加意味感,于是《钢的城》,一个完全贴合我全部思绪的书名就这样产生了。

我出生在钢厂,一生与钢厂结缘。父亲罗宝山是《冶钢报》编辑,母亲傅普云是南湖小学教师。很小的时候,我就每天听广播里父亲写的通讯稿,对父亲充满崇拜,我也想让自己的文字被别人看到、听到。大学毕业后,我回到钢厂上班,做技术员,画图纸,暗地里写作。父亲发现了,厚厚的手稿被撕成碎片。我同父亲第一次有了言语冲突。父亲生气地用手指头点着我的鼻子说:“你这样就是不务正业!小仲马写出《茶花女》是偶然的吗?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还写小说!”万般委屈与无奈间,我只得按照父亲给我规划的技术员、销售员的路走下去。

可我还是想写。于是我在做技术员的同时,每天偷偷带着小本子,随手记下所闻所感。十几年下来,我的日记有十几本。在大冶钢厂,我从技术员走上领导岗位,亲身经历着这个大厂的改革变迁。1999年,当我从大冶钢厂走出去,去上海创办自己的企业时,我的心在无数个偶然间,总是会想起钢厂——这个行业我太熟悉了,这个城市我太热爱了,我接触过的大部分人都至真至美至纯至善。这一切是我的牵挂,是我的根,我一定要写点什么。

2008年,我在美国休斯敦做国际贸易,起初很顺利,中间也难免波折。每到夜深人静,我就思念家乡、思念家人,然后就在地图前面细细摩挲,试图确定家乡黄石的位置。在世界版图面前,我的家乡有多大?怕只是一个小小小小的点,可这个点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我的心头跳跃,在我的心里呼之欲出,甚至每当我看着世界地图,找到中国之后,眼睛立刻就会聚焦于心里设定的这个点,情难自抑。

一天,我忍不住拨通了父亲的电话,令我意外的是,以前一直反对我写作的父亲,这次一反常态,居然特别支持我。父亲激动地说:“儿子,写吧!你年轻时没阅历,靠书本的启发空想乱编写不出好小说。现在爸爸支持你写,好好写写自己的经历,写写我和你妈妈,写写平炉上的工友,写写我们的钢厂、城市、长江,更要写国企改革的艰难探索,写咱钢厂的厚重历史,写咱钢厂为共和国工业发展做的贡献!”父亲越说越激动,我也越听越高兴,越听越有决心。

不幸的是,2009年4月28日,父亲离我而去,留给我的,除了他的书《钢花璀璨》,还有50万字的手稿。我一次次翻阅父亲的手稿,看他记录下的那些关于钢厂的故事,想着父亲一再提醒的,写作一定要扎根生活。我的写作方向日益笃定:以大冶钢厂为原型,写好“钢的人”,展现“钢的魂”!

除了父亲的支持,当然还有外部“刺激”。

十年前的一天,我在鞍钢参加一个订货会,鞍钢的销售经理在台上介绍,鞍钢是中国的第一家钢铁企业。我作为客户代表最后一个发言时,掷地有声地说:“请允许我更正刚才经理的话。中国的第一家钢铁企业在湖北黄石,是张之洞、盛宣怀创办的钢铁企业!”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可见,在我的家乡黄石熊熊燃烧了这么多年的炉火,为共和国的钢铁工业做出重要贡献的我的钢城,多么需要一本书来记录自己、展示自己!我愈发感到责无旁贷,也不断从写作的“小我”走向“大我”。

2016年,在意大利石油装备展上,我见到了原大冶钢厂技术处的胡处长。得知我在写《钢的城》,他高兴地说:我给你提供点儿素材。大冶钢厂是中国唯一打赢欧盟反倾销官司的钢铁企业。当年,中信特钢董事长钱刚也跟我说过:别说历时三年,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打赢这一仗,不为别的,就为我们要对得住自己是中国人!

我从小就很喜欢《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其中一句话总是回响在耳边:“灵感是在劳动中产生的。”灵感不仅仅是创作灵感,还有销售灵感、炼钢灵感、人生灵感、生活灵感,人与人相遇的灵感。而一万种灵感,终于汇聚成我写作的力量。

我不停地走访、听故事,不停地写,一转眼竟然过去了14年。在这5100多个日子里,我的思考一再蜕变。最后,时间跨度变成了从1994年到2018年,人物从自己拓展到工友、钢厂的管理者、改革的带头人等60多人。很多人物都有原型,他们的故事如电影般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可见。我要写钢铁工人的内心世界,写他们的所思所想;我要写他们的伤心和苦难,更要写他们的欢乐幸福,以及对明天的期望。因为有了这些“钢的人”,才会建造出我们的“钢的城”。而《钢的城》里的临江市,从“光灰”到“光辉”的蜕变,正是一个城市在劳动者的汗水中不断发展的真实写照。在人物命运的交响曲中,我力图写出钢的质地、钢的音色,而小说的真正内涵——临钢精神,钢的魂,也正是城市工人新的精神面貌的缩写。

写作期间,我像一枚不停旋转的陀螺,飞速旋转着,一字一句地修筑属于我们钢的人的文字长城。疑惑、困顿、痛苦、纠结、欣喜、畅快、笃定、享受……在写作的万般磨砺中,我每天进步一点点,在材料的取舍、结构的安排、细节的穿插、矛盾冲突的设计等等方面,都有了诸种心得,这些都是我在生活洗礼、故事洗礼之下,获得的文学上的洗礼。

很幸运,《钢的城》第一部在《十月》杂志上发表,就获得了湖北省的屈原文艺奖。第二部在《十月》杂志发表后,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单行本。而在这些外在的呈现之下,是我的灵魂所进行的一次漫长的旅行,是我对家乡、对历史、对钢城、对工友、对人生的情感不断加深的过程。有了《钢的城》,我才感觉不枉自己大半生在改革开放时代大潮中的一番摸爬滚打,才没有辜负生我养我的钢城。我感恩自己出生在钢城,感恩让我从小生活在文字和浓浓钢铁味中的父亲母亲!感恩我的“钢铁大学”——大冶钢厂一炼钢厂,感恩那与钢花对峙,与炉火交锋的火红生活。感恩黄石这座城市,感恩这个变化的时代。

回顾整个写作历程,我更大的感恩是写作带给我的一切。写作需要野心、决心、耐心和平常心,这样你才能在文字里和你的人物对话,和过去的自己对话。这样的时刻,与其说写作是作者和世界对话的途径,不如说是作者在写作中让自己再活一次。青春会被写作召唤回来,写作会让现实和时代变得更有活力,所以,《钢的城》是一部充满了青春活力的书,我希望它展现了全国一千多万钢铁人的青春活力,展现了共和国钢铁工业的活力。

2022-09-19 □罗日新 1 1 文艺报 content66641.html 1 十年长跑为钢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