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初，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以“中国奇谭”为主题推出了8部原创网络动画短片，每集独立讲述一个故事，单集时间在15-20分钟。明确的主题、有限的时长、各不相同的形式，这样的“命题作文”对导演和制作团队是一种考验，所幸，“中国奇谭”交出了令人满意的答卷。

“中国奇谭”系列动画短片共包含《小妖怪的夏天》《鹅鹅鹅》《林林》《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小满》《飞鸟与鱼》《小卖部》《玉兔》8个故事。其中，《小妖怪的夏天》取材于《西游记》，《鹅鹅鹅》取材自南朝笔记小说《续齐谐记》，《林林》取材于东北莽原间山精野怪的传奇，《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则来自中原乡村的质朴信仰，《小满》是稚子梦中遭遇妖精的一场冒险，《小卖部》则是北京胡同里老文物们的感恩之旅，《飞鸟与鱼》和《玉兔》都带有科幻元素，前者是来自宇宙的“田螺姑娘”，后者是遇险者与被抛弃的家政机器人的回家之旅——尽管故事的内容、形式各不相同，但在这场以千古传奇为墨、纵横想象为笔的“考试”中，作品无不融入了“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展现了各具特色的中国美学风格，带来了乡村与城市、自然与生命、过去与未来等多维度的思考。

“中国奇谭”系列短片内容多元，有的贴近生活，有的更关注当下人们的心理。《小妖怪的夏天》以一只小猪妖的视角展开，他一直为山大王“吃唐僧肉”的欲望奔忙不停，却被熊队长打骂、被狼大王追杀——在跌宕起伏的情节中，小猪妖的形象逐渐与当下职场中的小人物重合，引起无数“打工人”的共情；《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叙写了乡土的民俗与信仰逐渐被城市化侵蚀而慢慢消失，将对童年时光的怀想揉进一捧令人怅惘的乡愁；《小卖部》将舞台放在老北京的胡同里，街坊邻居熟悉彼此的生活，连带文物们也与人类热络起来。《飞鸟与鱼》在爱情对白里谈及快速城市化过程中人们内心的孤独感，《玉兔》将人类的孤独带进了更广阔的宇宙，《小满》是对幼儿心理一次细腻饱满的刻画，而《鹅鹅鹅》的寓言式表达则将观众拖进奇诡莫测的连环陷阱，开放式的结局隐喻了人性无常、欲望无底，还有对人生前路的迷茫。

“中国奇谭”系列短片形式多样，风格鲜明，既有复古，又具创新。《小妖怪的夏天》是较为传统的二维水彩动画风格，色彩饱满明润，人物线条简约；《鹅鹅鹅》以淡墨为主，辅以大朱、淡粉，既有明清时期插画的线条感，又具有当代表现主义夸张变形导致的怪诞；《林林》是一部三维动画，人物表情生动，动物的毛发栩栩如生，最值得称道的是三维动画与水墨意境相融合，使东北山林显出空灵隽永的美感；《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色彩浓艳，细节丰富，近似于绘本；《小满》是一部剪纸动画，它一面回归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剪纸动画的传统，一面推陈出新，让剪纸的平面人物游走在漆画感的底色上，加上富有宋明时期市井生活气息的画面，增加了画面的立体感和丰富性；《飞鸟与鱼》和《小卖部》都是三渲二的动画，前者更强调画面的手绘感，后者则铺上厚重的水粉，让景物鲜明细致，人物质朴可爱；《玉兔》是一部黏土动画，制作团队创新性地为人物打造了金属骨架，方便关节转动，让人物运动更加顺畅。音乐方面，《小满》的唐风礼乐颇为引人注目，其中不乏觱篥、箜篌等鲜见的乐器，与唐笙、唐筝、尺八、唐琵琶等唐时宫廷礼乐乐器合奏，幽咽婉转，使作品有了悠远动人的历史感。

在“中国奇谭”系列短片中，除《小妖怪的夏天》展现出起承转合极为规范的叙事性，其余皆更偏重散文化叙事甚至寓言式谜语。这也许囿于主题、篇幅和风格，也许仅是一次实验性创作，又或是创作者耽溺于某种创作惯性使然。中国美学固然讲求“含蓄不露”或“言有尽而意无穷”，可相较于强叙事逻辑的作品，诗化或散文化的动画作品似乎很难成为主流。作者的创作风格固然重要，这一系列短片无论题材、内容、形式、风格，都可谓各有千秋，但在两个月的市场反馈中，仅《小妖怪的夏天》取得了近乎一边倒的口碑。

文化是多元的，好作品的解读也是多元的，“中国奇谭”抛出了一个极好的命题——那些自人间烟火气中生出的神鬼妖精，明白人心善恶，懂得欲壑难填，他们在数千年的卷册里若隐若现，不时提醒人们，那些奇诡妖冶的故事终是人自己的影子，将人心上的尘埃拂去，那影子便清晰起来，如数千年来的鲜活模样，嬉笑怒骂，皆为人性——如此看来，“中国奇谭”须是一个长长久久的系列，讲古往今来、森罗万象，讲爱恨离别、人生百态，讲成中国当下与未来的世情图鉴，讲成文化与想象的杂志新谈，讲成动画新百年的高峰与旗帜，讲成一代又一代观众心目中的经典与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