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前,我和妻子回到了沂蒙老家。正值阴历的月初,暮色弥漫,遍地低矮的茶叶树、小麦、刚出土的花生披上夜露隐藏进了昏暗里,榆树、桃树、杮树、紫藤树在晚风中低舞。月亮还没升起,村口的那盏太阳能灯就亮了。那耀眼的光芒,照着房舍、道路和路过村口的每一个人。自古以来,“村头有口井,井旁有棵树,树上有群欢唱的鸟,树下有群担水的人”,是沂蒙山区独特的山村风景。现如今应当再加一个元素,“村口有盏灯”。
我们厉家泉这个小山村地处沂蒙山区的最东部,自然条件比较差,祖祖辈辈靠天吃饭,面朝黄土背朝天,一直过着缺灯少光的日子,因而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山村照明由传统的煤油灯、罩子灯、马灯、汽灯,到点灯不用油的电灯、太阳能灯等,映照出了乡村人生活巨变的轨迹。
我上小学时,家至学校有五六百米的路,一条弯曲的山路越过西侧的土岭,路两旁是茂密的树林和庄稼,南侧还有一片阴森森的墓地。那时年龄小,怕走夜路。冬天天短,放学时天就蒙黑影了。尤其是在学校上完晚自习,黑色的天幕早已笼罩大地,村庄和田野里没有一丝亮光,黑得瘆人。我只好硬着头皮,哼几句小曲,又蹦又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惊恐中。记忆中最温暖的灯光,就是夜晚家里木门和木窗棂里透出的橘黄色的光。爷爷烟袋锅里跳动的那一缕暖红,娘坐在煤油灯旁陪伴我读书的灯光,映红娘脸庞的满膛灶火,父亲给我买的光柱能刺破夜空的手电筒,都是心中难忘的光源。20世纪70年代初,我上高中时,我们家在村东南盖了石头房子,日子越来越好;80年代初,我们村通上了电,一改没灯点的旧面貌。
前些年的一个春节前,我和妻子回老家小住,三个妹妹也赶回来团聚。晚饭后,听说村里大街小巷都装上了太阳能灯,不用电费,便能从天黑亮到天明。我们结伴走到村口,只见每一盏灯都特别亮。天气寒冷,但村后“厉家泉井”东侧的知青广场上,十几位妇女正在明亮的灯光下跳广场舞,还有几位老大爷裹着厚棉袄聚在一起抽烟拉家常。一辆“突突”奔跑的摩托车驮着胖墩墩的孩子进了村,一辆黑色小轿车开进村口,打了一圈招呼……乡音中,一股浓浓的乡情扑面而来。
“自从村口这盏灯亮了,好像全村老少爷们心里一下亮堂了,日子也更有盼头了。”岁月匆匆,许久未见的人再见时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但无论走多远,无论到哪里,村口那盏灯一直亮着,为外出求学、创业的游子照亮回家的路,那是亲人的惦记与呼唤。
第二天清晨,妻子还在睡梦中,我早早起床来到村口,发现那灯一夜未合眼。虽然路上没有行人,那灯却一直孤独、坚定地亮着。那盏灯,仿佛是一直站在村口张望的老母亲,翘首等待归家团聚的爽朗笑声;那盏灯,更是游子心尖上灼热颤抖的乡愁,系着越来越好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