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庸
我经常会被人问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看历史小说?历史上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故事里的人已逝去,我们作为现代人读这些历史小说的意义是什么?”关于这个问题,我有一个切身经历:有一次我参加陕西历史博物馆的采访活动,他们邀请我在里面随便挑一件展品讲5分钟。我转了一圈,看到玄奘大师的图像,我说给你们讲一个唐僧的故事。
玄奘是洛阳偃师人,他5岁丧母,10岁丧父,10岁之后就到了洛阳的净土寺出家,从此开始踏上求道之路。为探寻佛法真谛,他毅然西行去了天竺,而后携带几百经卷,回到长安,潜心译经。
某天玄奘倏忽想起,自己已经40多年没回过家乡偃师了。于是他向皇帝请假回乡,找寻亲朋好友。历经岁月沧桑,儿时玩伴、邻里旧识皆已凋零。最终,他只找到了一个亲姐姐,40多年没见的亲姐弟见面抱头痛哭。哭完以后,玄奘问姐姐父母的坟墓在哪儿?姐姐把他带到父母的坟前,玄奘走近一看,父母的坟40多年没人修葺,也没有人上香,坟已经被风化得看不见痕迹了。他在给皇帝写的报告里,用了八个字来描述他当时的心情,说得比较含蓄,大概意思是想起当年的事情,情绪变得很不安定。但当时的实际情况是他抱着父母的坟头嚎啕大哭。玄奘是中国的高僧,精通佛法。佛法讲的是断绝俗缘,达到彼岸,得到解脱。这让我们发现了什么呢?玄奘大师和我们普通人一样,有着七情六欲,有着对亲情深切的眷恋。
我讲完之后,一同参观的人都给父母打了通电话。我忽然发现,科学技术一直在发展,但有一样东西永远不会变,就是人性。
意大利历史学家克罗齐说过一句广为人知却被人误解的话:“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克罗齐想表达的是,历史可分为两类:一种是档案历史,是枯燥、客观的记载;一种是“真历史”,需要用当代人的眼光、当下性的精神去理解和激活。
历史题材文艺作品的当下性,并不是要我们强行把现代的理念放到古代去。创作者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古代题材中找到和现在的人情感能够相通的内容,只有找到古今之间人性的共鸣之处,才能在历史文学的道路上走得更远、更深刻,写出更多让当代读者感同身受的古代故事。
(作者系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