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版:世界文坛

“珍重,世界夫人”

——参加第七次汉学家文学翻译国际研讨会有感 □祁十木

我之前从没去过南京,今年却一口气走了两趟。七月,我受邀参加了第七次汉学家文学翻译国际研讨会。飞往南京的航班上,我一边听歌,一边细想邀请函上的会议名称。其实,我听过很多关于南京的歌,可真要到南京时,耳机里却莫名其妙传来了一个摇滚乐队的歌。于是我单曲循环,平稳落地。晚上和朋友吃饭,说起对南京的感觉,我想要说早上听过的歌,还没说出口,朋友便一下子猜中歌名,我点点头,说南京真像一位优雅的夫人。

我不通乐理,比起音乐,我更在意歌词(这大概和我写诗有关)。有时,我又觉得有些歌连歌词都不需要听懂,只要品到意蕴就行了。那些天,在南京单曲循环的歌,好像只为了配合当时的心境和氛围。平日在黄土高坡上燥起来的我,在多少楼台烟雨中,竟也找到了摇滚乐队的一首抒情歌,略带忧伤地默默听着。

歌词是黑塞的诗,写于1944年4月的《珍重,世界夫人》。我听着歌,看着身旁诸多外国友人的脸,觉得世界离我愈来愈近。而且,我自己就是在译文的滋养中长大。

因为生活在多民族地区,我从小听到的方言中,夹杂着不少阿拉伯语、波斯语等外来语汇,也有藏语、东乡语等我国少数民族语言。我学着读书写字时,也曾在许多翻译作品中寻找自己的明灯。这些年似乎从没感觉到奇怪,很自然地接受它的恩惠,可如今转念一想,我确实生活在各式各样的翻译之中却不自知。

想到这点,参加会议的我总算在友情之外,有了别的收获。那两天,除了开会,还有些参访的机会,印象深刻的是去中华门看瓮城。早在去的前一天,友人就反复推荐,说一定得去看看。我们在城墙底下徘徊许久,扶着那些刻在墙砖上的遥远的名字,上了城楼。主城台空旷无比,讲解员介绍,当年的城楼在日军的炮火下被炸毁了。我和几个朋友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的护城河,心情复杂。

看河的时候,我认识了突尼斯汉学家哈利德。我们拍了几张合影,立刻聊得火热,像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我们说起他翻译过的作家老舍,说到《不成问题的问题》。哈利德也给我介绍突尼斯重要的诗人艾卜·卡赛姆·沙比,他说我应该会喜欢。说着话,我们从城楼上并肩向下走。我突然感觉我们之间、我们和那些古远的灵魂之间,冥冥中被什么东西牵连到了一起。

语言的确曾造成我们之间的距离,但难道没有用同样的方式让我们紧紧相拥吗?文学恰恰要在这巨大的沟壑之间,修上一座吊桥。即便桥身摇晃、铁索冰凉,也让我们彼此走得更近了些。无数的译者、译文是桥上的木板,不仅连接我们和世界,也沟通着我们和过去、未来。

在和哈利德的交流中,他经常用中国式思维跟我们开玩笑。比如一次午餐时,他说他是“80后”,另一个朋友问,是一九八几的吗?哈利德说,总不能是一八八几的吧?我们笑了起来。我们这些人,长得如此不同,说着不同的语言,来自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成长经历,却为了相同的故事而牵肠挂肚,拍案叫绝。这能不让人感动吗?文学也好,翻译也罢,如果说有什么作用的话,无非就是这样不经意制造了人与人之间的相知相识相通,制造我们所不曾设想过的浪漫。

在南京的夏天,我摘掉无线讲解器,跟随讲解员的脚步,仿佛要用这种细微的仪式感证明我想清楚了,文学非得离所有活生生的人都近一点不可。

下次再去南京,就是秋天了。回家的飞机上,我又听到那首歌,竟然觉得分外亲切,像是家乡小巷口站着的老摊贩。我的耳朵竖起,手同样不得空闲。我滑动电子书,屏幕上闪烁着翻译家钱春绮先生的译文,那是黑塞诗集较早的译本。逝者如斯,句子却留了下来。钱先生是这样翻译的:再见,世界夫人,再把你/打扮得非常年轻艳丽……

2025-08-15 ——参加第七次汉学家文学翻译国际研讨会有感 □祁十木 1 1 文艺报 content80486.html 1 “珍重,世界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