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艺术评论

时代精神与戏剧思维

——深圳特区小品赏评

□齐致翔

深圳社区作为新型的居民组织率先在深圳形成,深圳又是我国率先实行改革开放的特区。特区与社区不同,但也有相同处,都是人生存、活动及人际交往的空间。小品与戏剧一样,都需人活动的空间,也需设立戏剧发生的场景与情境。它不同于真实的生活,它们是艺术化了的“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戏剧场景与情境。作为场景,无论社区还是特区,都是塑造典型人物不可或缺的典型环境。

以张福生、邸序然、秦锦屏三位深圳小品作家的作品为例,可解读深圳小品富有时代精神的人文诉求和执著于戏剧本体的艺术思维。

张福生的《一碗面条》写深圳一餐馆老板阿春认出穿工作服、骑自行车的顾客是她在电视里看到过的周副市长,分外热情。不想副市长只点了一碗面条,还嘱她“多加点作料”。阿春上面时端来一盘龙虾和大闸蟹,说这就是多给他加的作料,引起争执。副市长抱怨说:“我就是为躲避这些海鲜宴才到这儿来的。我就想吃碗面条,怎么就吃不上呢?”阿春诉苦:“您要是在我这儿就吃碗面条,我就死定了!”及至阿春问明穿工作服、骑自行车的副市长,是来工地挖下水道的,后悔看错人,催他结账。副市长忽然愣住,原来他出门时未带钱。当阿春得知他出门经常不带钱时,态度又立马一变,连喊“请坐”,表示不再收他的钱。理由是:“哪个老百姓不带钱敢进饭馆?您没带钱,而且经常不带钱,吃了饭不买单,所以我认定您是领导。”副市长听罢吐露心底之言:“我知你开个餐馆不容易,走关系、找靠山,八方神仙哪个都不敢怠慢,都不能得罪。你今天竟然连我的这一顿饭钱都不敢收。而且,我居然上饭馆也不先摸摸自己的口袋。为什么?习惯了。习惯成自然啊!什么洁身自爱,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在太阳底下一站,原来自己的影子也是歪的,可竟然不自知,不自知啊!老板娘,今天你给我上了一课,我谢谢你!”副市长的自我批评让阿春诚惶诚恐,忙说:“今天这事,都怪我,我给您重新做碗面条去。”副市长阻拦不及,只好坐下,待阿春端来面条,却见他靠在桌边打盹。这时,阿春轻轻放下手中的面条,赶紧捂住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并走到门口,把“营业中”的牌子翻过来变成了“休息”。此时,音乐声舒缓、轻柔,让人感动。本来,副市长的话体恤了个体老板谋生的苦衷,又自责了自己当官以来的变化,很感人,立意也已完成,但作者非让阿春重做面条送来,见副市长睡着,捂电话铃,出门将“营业中”的牌子翻转为“休息”。这一系列无言的戏剧行动,使观众看到一个可亲可敬的周副市长的形象,也看到一个可笑好玩的小餐馆老板的形象,看到他们彼此发现、彼此走进和彼此关爱,看到特区改革开放不仅瞄准经济腾飞,更重视精神打造、官本位改造和建设和谐社会必须确立以人为本的坚定决心。

其后的《一张字条》戏剧性更强。一张突如其来的字条,上面只写着领导的一句话:“请您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竟成为其下级可能被精简或可能获提升的命运猜想,作品由此组织冲突、刻画性格、揭示心理。作者疾呼:特区要发展,须先行建立新的公平竞争的人事制度!

张福生看重小品的戏剧性,且已成为他创作的一贯追求——重视鲜活人物的塑造,开掘可品味的思想,予人可观赏的舞台过程。

《一碗面条》和《一张字条》都能做到以小见大,无论小餐馆还是小办公室,都成为张福生小品最佳的戏剧情景和情境。其作品总能将我们带进特区生活,感受改革开放的温暖。

张福生的《四人空间》将一对打工夫妻和另两个互不相识的打工仔、打工妹置于同一空间——四人合租的只能放下两张上下床的狭小出租屋,演绎了一出先是逼问疑似怀孕打工妹的“新三堂会审”,后演变成三人争相帮扶身患疾病、又无钱治病的异乡同命者的“新琵琶行”。结尾,带头仗义疏财的打工仔心情愉悦地把四人合租的出租屋收拾得清清爽爽,又在打工妹的花瓶里续上水。“太阳照进来,小小的空间充满阳光。打工妹床头那枝花显得特别娇艳。”意喻着“四人空间”的打工生活将继续进行。作品的立意最终完成——四位无亲无故打工者合租的空间原是可以照进阳光、人文关怀无处不在、人性温良美艳如花的美好空间。唐代诗人白居易在他的叙事长诗《琵琶行》中哀怜卖唱歌女的孤伶身世,叹曰:“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古人对和谐社会的向往已成今天深圳特区的现实。张福生打造出深圳的空间之和谐,更展现出此空间的人性之美。

张福生小品的创意空间和诗意营造也由此发生。戏剧的要素在冲突,更在情境,即能激发人的情感的空间。戏剧的要素是感情,没有感情智慧、感情创造,就不能激起观众的感情共鸣和感情愉悦。张福生成功的秘诀,正是“以情动人”。

戏剧是行动的艺术,情感也不能光靠说,还需有行动。《一碗面条》和《四人空间》从始至终行动不断,结尾的行动更将小品的情境、人物、立意提到诗的品位,让人品到戏剧之情,更品出诗意之美。《四人空间》的诗化和意象创造,使观众看到太阳不仅在那个狭小的空间升起,也在四位农民工的心里升起,甚至在每位观众的心底升起。这不正是题外之旨、大象无形、大音稀声的意象创造么!那么,小小的小品也要创造意象吗?回答可能不尽相同,但需记住:小品虽小,却是不仅让人看还要让人品的。如同喝茶不说喝而说品一样,只喝不品不知其妙。小品归根到底是艺术,不是艺术品的小品应努力将自己提到应有的“艺术”品位。

小品有不同于大戏的创作路数。不是大戏的微缩,也不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要“面面俱到”。小品的“小”,正是其独特魅力之所在,自然要精巧,高度凝练简洁,做到小而能品,一滴水见太阳。简洁不是简单,单一,相反,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台词、一个细节,都要十分细腻、考究、出彩、传神,乃至多义、深邃、隽永,诗意盎然,令人叫绝。好的小品应是绝品。

邸序然是罗湖小品的后起之秀。他勤奋多产,既编又导,作品努力适应当代青年的审美变化和需求,他思维活跃、视野宽广,无论环保、交通、检查、评奖、邻里、保安、大人、孩子都能成为他表现的内容和对象;无论正说、反说、童话、寓言、善意批评、黑色幽默都能拿来入戏。

作为导演,邸序然善于对文本深入解读,在发现的基础上进行艺术的再创造。他导演的《守候》与张福生的文本大不相同,舞台上用稿纸做成的埋人垂幔是文本中没有的,他硬是把被编剧扔了的芸芸众生挖了出来,赋予文本有创意的形式,并赋予了更丰富的内容。使光怪陆离的舞台有了更多的象征意味,凸现了戏剧行进中的间离效果。演员边演角色,边对角色行为、心理进行诠释,呼唤观众清醒地看待生活,辨别是非,将我国话剧舞台多年不见的“布莱希特”请了出来。

福田文化馆青年作家秦锦屏的小品也有着自己的独特风格,相比她自己长于抒情、绽放美好的诗歌、散文、小说也不相同,而是将更大胆、更辛辣的讽刺、针砭放进其小品。她的《挂牌》《父老乡亲》《谁能证明我是谁》等都表达了对特区工作和特区人的真切关怀,对特区改革中的不尽如人意乃至缺失人性的弊病,表达了深切的忧愤,成为她小品揭露、鞭挞的对象,成为她讽刺小品和喜剧小品的笑料。一个精于描画女性心理、呼唤人性美好,一位来自西北高原、浸润南海碧涛的女作家,居然同时有一支善抖北京相声包袱、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如刀之笔和眼里不揉沙子、嘴里不吐不快的侠义肝胆,令人惊奇赞赏。

小品至今仍未形成凝聚共识的理论阐述,其与改革开放同步共生和愈来愈让人喜、让人忧、让人难以释怀、让人期待更多是不争的事实。或许,小品理论的创建时机尚未到来,未尝不是好事。小品创作最需要的是进一步解放思想,实现对以往成就新的超越,且不拘一格。

2010-01-20 □齐致翔 ——深圳特区小品赏评 1 1 文艺报 content20688.html 1 时代精神与戏剧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