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文学评论

现实之重与想象之轻

□房 伟

王方晨《巨大灵》,《江南》2010年3期

王方晨的小说创作,一直有着迷人的叙事魅力,那种对寻常人性的深度反思和理性宽容,对美好人性的坚守,以及对汉语智慧的迷恋和雕刻,在当代作家中是非常少见的。他仿佛一个有着清澈眸子,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心的孩童,敏感而真诚地观察着大地上所有悲欢离合的故事。他让那些苦难具有了悲悯的诗意,让那些沉重具有了轻逸的品质。从早期的《王树的大叫》《与悬铃木斗争到底》《兔子回来了》到这几年的《农事芬芳》《去往约塞米蒂》,他作品中独特的轻逸品质也愈发明显了。

中篇小说《巨大灵》无疑是王方晨小说这一阶段最优秀的作品。它的出现,不仅对于当代小说有着积极的意义,而且对于王方晨的小说本身,也有着重要的突破作用。小说中,农村的破败、残酷的原始积累和现代化的转型,都化为一个巨大的时代背景,并没有让作品呈现出传统的批判现实主义的高高在上的启蒙笔法,而是用一种限制性的第一人称视角,将农村“幻想家”李保宁充满激情而又悲剧的一生流淌在笔端。那些生者和死者的对话,那些知识考古学般对乡村地理的细节再现,使小说有着一种迷人的叙事魔力。《巨大灵》的语言是轻逸的,故事结构也是轻逸的,王方晨以其跳脱、包容的笔触,将口语的原生态、诗性语言的飞扬、民间语言的野性与自由,进行了细致缜密的缝合,好似一块华美的挂毯,看似随心所欲,其实别具匠心,从而使小说既具有了现实的悲悯意识,又能脱羽而出,从一个更为文学化的角度,进行深刻的思考。

李保宁一生的追求,就是制造一架飞机,像鸟儿一样自由地飞翔。然而,当他出走于乡村,不但没有实现理想,反而成为了某矿场的奴隶工,每天受着非人的折磨和虐待。只有当他死去,灵魂才能真正实现飞翔的梦想,体验那自由的欢欣和无拘无束的创造感。小说显然有着强烈的现实批判指向,然而,当那个限制性的死者的视角,幽默地描述着他的死亡归途,我们在王方晨的小说中感受到的不仅是理性的思考、人道的悲悯和对于黑暗的愤怒,更有对李保宁生命理想的理解,那就是对“沉重”的抵抗。也就是说,这绝不是一篇有关生存的现实主义小说。李保宁的目标,不是一般农民工的生存问题,而是寻找生命的价值,而这种价值,即在于用自己的激情和创造力,为这个功利而无趣的世界,带来强有力的反讽和冲击。在现实中,李保宁是一个失败者,然而,妻子的离去、生活的困苦和折磨,都不能改变他的理想,他就是一个中国乡村的堂吉诃德,一个轻逸的梦想者——而这种轻逸的想象,在中国严峻的生存竞争中,似乎更有着一种别样的反思意味。

也许,这个时代的“沉重”并不是一种宏大而沉重的意识形态导致的生活压抑,而来自于生存和欲望的双重阻击,来自市场和消费意识的双重控制,来自它们对人性罗网般的束缚;而更多的沉重,则还有因此而导致的内心价值感的坍塌,以及虚无而悲观的情绪。

那么,如何去寻找内心的诗意呢?如何重建内心情感坚韧的道德感和人性维度呢?王方晨的作品对于轻逸品质的追寻,似乎给我们显现出了文学特有的人性光芒。即改变自己的方法,从一个不同的角度看待世界,用一种不同的逻辑,用一种面目一新的认知和检验方式, 于须臾之间显示出现实令人无法忍受的沉重的本来面目。只要人性受到沉重的现实造成的奴役,只要人性的创伤还在持续,只要现实的苦难还在延续,对于“轻逸”的追求,就会成为我们内心诗意表达永远无法抹杀的坚强翅膀——在那湛蓝的天空中,在那寂静无声的飞翔里。

2010-09-03 □房 伟 1 1 文艺报 content19670.html 1 现实之重与想象之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