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作家刘登翰来信来电,嘱我为老友袁和平的文集写一篇序言,并认定“这篇序只有你来写最合适”。读到登翰的信,下意识地想起1997年11月7日,我兼职《诗刊》主编刚到任,突然接到登翰电话,说和平逝世了。这是我到《诗刊》接到的第一个电话,居然就是和平的噩耗,斯时和平48岁,与今年中秋前夕刚刚辞世的《诗刊》副主编刘希全同龄,莫非48岁是优秀作家生命的一道坎?
收入本文集中150万字的著述,可以看出和平的兴趣所在。他擅写长篇、中篇小说,对报告文学也有兴趣,同时文化随笔亦有涉猎。和平的知识结构很杂,天文地理、诸子百家、收藏绘画,乃至阴阳占卜等,无所不精,而他最上心、下功夫最多的却是环境保护问题。如今环保已是一门显学,可二十多年前大家关注的热点绝不在此,这显示出了和平目光的锐利、见地的超前,也让人们看到一个优秀作家超越时空的才情。
和平、秦文玉、我和范向东,四人曾同居北大一间学生宿舍,我与和平上下铺而卧,每当夜静,室友闲聊,均以和平为中心。他那时魁梧壮硕,且有过内蒙古草原放牧的生活经历,见多识广,文玉、向东多年在西藏,我故乡在内蒙古而成长在云南,大家共同话题极多,聊得兴起,便买啤酒小菜,快活地喝上一通,那真是段让人怀念的时光。在这个班集体中,和平是班长,文玉是支部书记,所以我戏称自己是“党政一把手”的室友。如今文玉、和平均先我而去,想来不禁黯然神伤。文玉因车祸在福建去世,和平当时也在车中,还有另一位作家陈章汉。文玉走时是在1994年的10月,刚刚46岁,我与和平把他推入火葬炉中,然后看着一缕白烟过去,文玉变成一捧骨灰;这一幕不料想三年后又在和平身上重演: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场景,甚至敛骨灰的都是同一个人。自此之后,我陡然感到自己对生命有了一番彻悟。两个好友兼兄长的壮年辞世,在展示生命残酷一面的同时,也提醒我们该时不我待地做些该做和喜欢做的事,否则……
和平文集中的这些文字,莫不凝结着他的心血,有些文章(譬如中篇小说《佛手》)我曾替他誊抄过,因为那时没有复印机,和平求我抄稿时很腼腆,但谁叫他是我的班长、兄长兼偶像呢!遂快乐为之效力。这部中篇后来发表在《十月》上,一度影响很大,因为和平把对茶文化的研究心得全熔铸在这部小说中,后来他还把我们几人邀请到铁观音的产地——福建安溪进行实地考察,一路品茗一路赏秋,遂记住了几个地道的茶名:秋香、黄金桂。和平先前为培养我的茶趣,赠茶具之外还不断附上茶叶,所以在喝茶方面,他是我的导师。
和平的长篇小说《蓝虚》和《南方的森林》是最能体现他本人艺术追求的,他和我一样喜爱前苏联作家普列什文和巴乌斯托夫斯基,我们曾就这一现象进行讨论,这二位是风景描写大师,从和平的小说创作中,能读出这种师承。一个外貌粗犷豪迈的汉子,内心却细腻温柔,落在纸上的文字,又透着南方的水气和雾岚,甚至有着森林深处的清香,这就是袁和平的魅力。
和平离开我们已经13年了,在他离去的日子里,中国和世界乃至文坛都有了巨大的变化,但和平生前曾坚守并追求的那些理念,譬如环境保护、美丽心灵与自然的融合、天人合一、茶禅一体和快乐原则等,没有因时代变化而变异,反倒让人们更加认可和珍惜,从这个意义上说,袁和平并没有走远,他就在我们中间,而且将伴随我们一代又一代人的精神历程,在悠远深邃中凸显出别一种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