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浩浩11卷《龙江当代文学大系》,我挑选了“报告文学卷”进行研读。为什么呢?因为这里面有不少震撼过我的心灵的作品。虽然黑龙江在小说和诗歌等领域同样有突出成就,但在我的学生时代、青年时代以至新时期以来,黑龙江一些报告文学名篇确乎一直存留在记忆深处。我想重温它们。这也许是一种怀旧心理吧。我注意到,这个选本是以是否写黑龙江的历史和现实生活为其选择范围的,于是包括了本土作家和异地作家的作品;如今把这么多好作品集结起来,比印象中的丰富还要更丰富。可以说,这个选本阵容壮观,琳琅满目,大作联袂而来,有令人目不暇接之感。
我始终认为,对报告文学来说,“写什么”至关重要,因为它主要还是一种选择的艺术,有点接近摄影艺术;而对小说来说,“怎么写”就更加要紧,因为它要创造一个真实世界之上的虚构的和想象的世界。正因为如此,对报告文学的创作而言,它所面对的真实世界的广阔与丰富程度便是第一位的:要看这里是不是有大事件大人物云集,是不是有足够的历史价值、新闻价值和文献价值,是不是有惊心动魄的瞬间或传奇色彩的人物,这里有没有浓郁的地域文化积淀,都是很关键的,需要作者的慧眼去认识和发掘。当然,也不可一概而论,小人物小事件也照样可以写出深刻的意味,但是,毕竟题材原型本身意义的大小对于选择具有决定意义。只要看一看就会发现,黑龙江实在是一个报告文学创作的富矿;抗联的血战史,早期铁路工人的血泪史,重工业基地的建设史,黑土地北大荒的开垦史,大庆精神大庆人的豪气干云,“东方莫斯科”哈尔滨的风雨沧桑,哪一个方面不是包含着可歌可泣的故事呢。
我之所以认为黑龙江的报告文学对全国的创作有其独特贡献,是因为在一些重要的历史时刻和文学时期,黑龙江都捧出了具有全国影响的、并成为那个时期标志性的作品。在“十七年文学”时期,报告文学虽有过一二次短暂的兴盛,但总体上好作品不是太多,这一文体还没有十分成熟,它与特写、通讯、速写、纪实散文的关系也比较模糊,只强调发挥“轻骑兵”的作用。可就在那时,像《三十六棚——哈尔滨车辆工厂史》写沙俄侵略和压榨下的黑龙江铁路工人悲壮的抗争,以及解放后翻身做主人的巨大喜悦,使之成为写厂史村史热潮中的颇为突出的代表性作品。另一篇借助散文笔法写成的《雁窝岛》,生动有趣地描绘了北大荒的拓荒史,写转业官兵、早期知青如何共同开发北大仓的艰苦卓绝、乐观豪迈。我至今还记得若干动人细节。
当然,这个时期最重要的还是刘白羽的《从富拉尔基到齐齐哈尔》,袁木、范荣康的《大庆精神大庆人》,以及延伸到新时期之初的魏钢焰的《忆铁人》,直到上世纪90年代的孙宝范、卢泽洲的《铁人传》。这些代表性文本的精神基调及其影响力早已超出了报告文学领域,而是全面的,深远的。刘白羽笔下的理想主义和大力抒情;魏钢焰及其他人笔下的大庆精神——为中国人扬眉吐气的爱国主义精神,英勇无畏、艰苦奋斗的自力更生精神;特别是对铁人王进喜的有力刻画,塑造出了一个无比忠诚、无比顽强,目光远大、胸怀四海的工人阶级先锋战士的典型形象,这是历史所不能忘记的,直到今天,这些作品仍然闪放着光辉。
进入新时期以来,报告文学进入了它空前的黄金时代,尤其是在上世纪70年代末到整个80年代,作为一种独立的文体,报告文学真正独立了,成熟了,形成了自己相对独立的文体特征和专业队伍,创作出了一大批振聋发聩、激荡人心的优秀之作。当时,我曾在拙作《报告文学的勃兴与嬗变》中对此有过描述。所谓报告文学的成熟和独立,主要指创作有强烈的时代感、同步性、敏锐性;创作具有独立思考精神,有深刻的思想内涵;指它对依附性的摆脱,它有了自己的专业队伍;创作的题材无比广阔,无所不包,作者有选择的自由;创作风格样式手法的多样化,汲取多种文学营养丰富了自己,比如政论式、全景式、散文式、系列化、日记体都出现了。这个时期对报告文学来说,不亚于一次文体的革命。我认为,这个时期有两部作品带有突破性,一部是《人妖之间》,另一部是程树榛的《励精图治》,一个是批判性的,一个是讴歌性的,但都不可或缺。《人妖之间》无疑是一部极重要的作品,它以轰动一时的王守信贪污受贿案为中心,通过对王守信建立的“黑暗王国”的揭露,通过对极左路线、封建残余、关系网的分析,触及了深刻的社会重大主题;而《励精图治》一经发表即轰动全国,其主人公宫本言几乎与《乔厂长上任记》中的乔光朴齐名,同为风云一时之人物。正如编者所言,这部书写“共和国工业的顶梁柱”——齐齐哈尔重型机器厂的艰难改革历程的作品,“是黑龙江报告文学走向全国的开端,是黑龙江报告文学在那个难忘的岁月中取得的重大成就的一个标志”。这部作品的成功并非偶然,它突破了车间文学的模式,视野开阔,写出了新一代改革家大刀阔斧、敢为天下先的精神。
上世纪80年代是个继往开来、新人辈出的文学时代,报告文学领域也不例外。黑龙江报告文学界出了一批新人,而其中,蒋巍和贾宏图头角峥嵘,格外引人注目。他们以犀利的眼光、对“问题”的敏感、饱满的时代激情、旺盛的创作力,携带一批生机勃勃的新作品,登上了文坛。他们既是属于黑龙江本土的,又是具有全国影响的。他们合写的《大洋的此岸与彼岸》初具影响,后来,蒋巍有《在大时代的弯弓上》《人生环行道》《中国地龙热》,贾宏图有《大森林的回声》《她在丛中笑》等。这两位作家,蒋巍的诗情更浓,贾宏图的理性更胜,但他们共同的特点是,经受过上山下乡的磨练,对中国社会问题有长期思考,具有责任感。我之举出他们两位,并非只是肯定他们个人的创作,而是通过他们,看黑龙江乃至全国的报告文学创作,因为加入了大量新生力量和新鲜血液,带来了思想和技术的全面刷新,文学性有了很大提高。此后,在80年代末,出现了全景式报告文学思潮,与这批新人的加入是分不开的。进入90年代,全国的报告文学创作情况复杂,商品化、日常化、世俗化改变着整个文学的主题倾向,同样改变着报告文学的选材。黑龙江仍然出现了不少好作品。比如屈兴岐、张雅文、门瑞瑜、郑加真、王忠瑜、孟久成、庞壮国、齐光瑞等人的作品,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