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第五届鲁迅文学奖特刊

文学的本质

□王十月

看李小龙传,李小龙在创立截拳道时,思考得最多的问题是:武术的本质是什么?后来他得出的总结是,武术的本质,就是两个字:攻、防。武术的起源,也是基于进攻和防守的需要,于是他在咏春拳的基础上,汲取了拳击、空手道等多种博击术的精华,去掉与攻防无关的枝蔓,创立了截拳道。我的心底里突然产生了一个问题:文学的本质是什么?能不能也像李小龙那样,用最简洁的词语,来概括文学的本质。我发觉,写作了五六年,小说也发表了一大堆,我居然无法回答文学的本质是什么。这很让我惶恐,我突然觉得,如果不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将无法再进行写作,无法让自己的写作合法化。就这个问题,我和许多青年作家探讨过,我发现,大多数的写作者都没有去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者勉强给出的答案,也等于没有说。

为什么说弄清楚文学的本质很重要呢?因为我觉得,只有弄清楚了文学的本质是什么,我才能确定自己写作的目标,才能透过纷繁的迷局而不为所动,才能弄清楚我们为什么要写作。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写?有些作家说,文学是一门艺术,因此写作是纯审美的需要。如果这样的话,那么我去当一名画家,我觉得当画家更能直接体现我对审美的追求。也有人说,我写作,只是出于内心的需求,我从来不考虑读者,我不写感到痛苦,写了,就不痛苦了。但我发觉,这个答案也不能让人信服,这个答案的前提是你没有假定的读者,既然没有读者,那么你写完了,作品放在电脑里、锁在抽屉里就行了,因为你写作的目的——所谓内心的需要已经满足了。如果作品拿出来发表,你就有了读者,有了读者,就无法自圆其说,说写作只是为了内心的需要,你哪怕只有一个读者,都有了一份责任。

也不清楚是哪一天,我突然找到了我的答案,其实也不是我的答案,是老祖宗早就说过的,只是这些年来,我们被各种各样的流派和文学理论绕糊涂了,忘记了这个答案——文以载道。这样一说,很能招来一些人的讥讽,认为这是多么落伍的文学观。其实,文学是不能以先进和落伍而论的,如果说今人的文学观是先进的,那为什么没有证据显示今人一定比司马迁、李白、杜甫、曹雪芹写得好呢?

新的问题又出来了,如果文学的本质是文以载道,那么,这个道,又是什么呢?

我的理解,道,说通俗一点,就是这个作家对读者假定的责任,是他创作文学作品的目的。鲁迅先生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一文中说:“……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人们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这是鲁迅先生信奉的文学之道。沈从文先生在他的习作选集的《代序》中说,“我只希望造希腊小庙”,“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这便是沈从文先生的文学之道。再看沈先生的弟子汪曾祺先生,汪先生说,“我有一桩好,平生不整人。写作颇勤快,人间送小温”。“人间送小温”,便是汪先生的文学之道。如此看来,文学之道,便是文学之用。中国人在体和用上,曾经争论了近百年,文学之“用”并不是功利,而是责任。

那么又回到前面的问题了,文学的本质是什么?

答案——载道。

我们也知道了,道,其实就是作家思想的体现。每个作家,对道的理解都不一样。那么,我心目中的道,又是什么呢?每个作家的思想,都离不开他的经历、他成长的环境和他的学养。于我而言,二十余年的打工经历,无疑在我的灵魂深处打下了深刻的烙印,记录下我们这一代人所经历的,为我们的青春作证,书写我所熟悉的这个群体的精神荒原,让无力者前行,这大抵便是我信奉的文学之道。

弄清楚这个问题之后,我一直在坚持为这个文学理想而努力。同样,基于这样的文学观,再去评判当下的文学时,我不会再为那些说我的作品“不文学”的指责而困惑。因为我的文学,所载的,是我的道,是我的文学理想,是我感悟苍生肉身和灵魂之痛后想说的话。我的写作,是有明确的假定读者的。我希望,有过打工经历的,或正在打工的人,读到我的作品,会感到亲切,觉得我写的就是他们的生活;同时,能让他们看清一些事情背后的真相,而获得前行的力量。我也希望没有过打工经历的人,读了我的作品,对这个群体,多一些理解、关爱和敬意。这也是我的文学责任。当下这个时代,只要每一个写作者记得自己的一份责任,当你的文字,真正触动人们的内心时,文学的力量,自然有所体现;文学之用,也就落到了实处。

2010-10-25 □王十月 1 1 文艺报 content28246.html 1 文学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