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在建设“海峡西岸经济区”的背景下，随着福建省海峡文化研究会的挂牌成立以及“海峡文化论坛”的相继举办，“海峡文化”这个概念越来越引起了人们的浓厚兴趣和热情关注。同时，在闽台区域文化研究界也出现了一些怀疑的声音：“海峡文化”的含义究竟是什么？学术界已经有了约定俗成的区域研究概念“闽台文化”，还需要“海峡文化”概念吗？提出“海峡文化”概念的意图又是什么？“闽台文化关系丛书”的主编刘登翰近期发表了《论海峡文化》一文，对这些问题作了很有参考意义的阐述，认为“海峡文化”既是一个既存的事实，也是一个“有待重新认识的概念”。作者提出了认识“海峡文化”概念的三个角度：一、“海峡文化：历史形成的一个稳定的文化结构”；二、“海峡文化：与海峡经济的辩证互动”；三、“‘泛海峡文化’：跨域建构的可能性？”刘登翰的论述从“历史性”、“地域性”、“当代性”和“想象性”四个层面深入讨论了“海峡文化”概念的丰富含义及其当代性意义。

在我看来，刘登翰试图回答的一个根本问题是，今天我们为什么要提出“海峡文化”这个概念？作者认为“海峡文化区”这一概念在今天重新提出，有三个特殊的意义：一、更准确地界定了海峡文化的构成因素和区域范围；二、突出了海峡地理环境对文化形成和发展的影响因素；三、“海峡文化”是对当下两岸文化现实的概括。这里作者提出了“海峡文化”的当代性命题：“海峡文化”是对“闽台文化关系”的重新定位，这一定位“把以往较多建立在历史学基础上的闽台文化研究，拉回到当下现实的层面，不仅关注海峡两岸文化形成的历史，而且关注海峡两岸文化的现代性发展，关注现代经济背景下新的现代文化形态形成的当下现实”。如果说作为区域研究范畴的“闽台文化”偏重于研究闽台文化关系的历史，那么，“海峡文化”概念更关注海峡两岸文化的当代形态。看来，“海峡文化”概念的提出，还隐含着在闽台文化亲缘关系的历史基础上发展和建设新型的“海峡文化”的意图。“海峡文化”概念的提出也是当代人文知识分子一种愿望的表述，即是对重构闽台两岸和谐的当代文化关系的愿望的表达。

触摸历史，进入当代。刘登翰在详细讨论和辨析“海峡文化”概念的内涵与外延、性质与意义，以及与常常使用的“闽台文化”、“闽南文化”之间的关系时，其实带出了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即“海峡文化”研究的“当代性”问题。所谓“当代性”，正如文学史家王晓明在讨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当代性”问题时所指出的：即是“对研究者所处的当下社会的精神和文化问题的敏感（不但及时凸现，而且试图回应），与当代最活跃的社会思想的互动（既领受其影响，也给予反馈）”。在“海峡文化研究”领域，“当代性”的含义应该包括两个互相关联的层面，其一是指闽台区域文化史研究中所应具有的“现实视角”、“问题意识”和“当代方法”；其二是“海峡文化”研究对海峡两岸的当代文化问题给予更多也更充分的关注。“海峡文化”概念仍然以闽台区域文化史的研究为基础，但研究历史的目的则着眼于理解和阐释当代文化现实问题，着眼于服务当代、当前的文化建设。许多研究成果表明，在第一个层面上，闽台区域文化研究已经具有了鲜明的当代意识，一系列富有学术价值的历史钩沉和思想论证为我们理解当代文化现实提供了历史基础，其本身也构成了对于海峡两岸当代复杂的社会和思想一种富于洞察力的回应。但应该说，以往的研究在对当代文化现实问题的直接切入方面做的还是很不充分，许多重要的当代理论和现实问题并未进入研究者的学术视域。如何强化“海峡文化”研究的当代意识，如何使闽台文化研究真正深入而且有效地介入当下文化现实，在今天的确已经是一项迫切需要的工作。

“海峡文化”概念的提出既基于历史，又隐含着一种人文愿望，是一种愿景的表述形式。这个愿景的核心在于进一步促进闽台乃至海峡两岸当代文化的交流、互动和整合。如何整合？整合的可能性在哪里？整合的历史基础和现实限制又是什么？闽台之间在文化上存在什么共同性，又有什么差异？存在哪些互补性？这也是“海峡文化研究”的中心课题。回答这些问题，首先需要在历史研究的基础上，对闽台和海峡两岸文化现实和思想状况作更为深入而广泛的调查和比较研究，尤其有必要加强对台湾当代思想状况和文化思潮的研究。“海峡文化”或“闽台区域文化”研究对这个领域的研究相对薄弱，这一不足已经构成了我们深入认识当代台湾文化状况的障碍。由于海峡的阻隔，资料信息交流管道的阻塞，以及台湾政治、社会和思想文化生态的复杂诡谲状况等因素，大陆学界对于近20年以来的台湾文化现象、文化思潮尚缺乏系统全面和敏锐有力的分析把握，一些重要文化现象未得到必要的关注和跟踪，一些饶有意味的文化思潮也未得到深入有效的诠释；更缺乏从当代文化场域的整体视域来考察台湾文化思潮矛盾运动与结构变迁的深度研究成果；大量的新材料如文化网站、新杂志、文化课程、学位论文、学术会议、文化论争也未进入研究视野，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大陆学界对台湾当代文化生态和文化场域的诠释效能；影响了两岸台湾文化研究界之间有效深入的学术对话、思想交锋与文化交流。

我们认为，当代台湾文化思潮至少有十大问题值得深入研究：本土化思潮与所谓“进步的本土主义”话语生产；左翼文化思潮的发生与分化；以后现代主义、后殖民理论为主体的“后学”思潮；现代主义、现代性与“殖民现代性”幽灵；“文化研究”的兴起与人文知识分子对台湾政治场域的介入；女性主义、同志论述与“性别政治”；“多元文化主义”思潮；自由主义在台湾的命运和困境以及与新左翼的复杂纠葛；新儒学思潮及其对现代性挑战的应对；文化产业理论思潮的兴起与演变。这一系列的问题都应该纳入“海峡文化”研究的视野之中。“海峡文化”研究必须努力参与当代重大的思想文化论争，深入认识台湾文化思想的当代轨迹，并对当代重大理论问题作出建设性的回应。这是“海峡文化”研究获得“当代性”的一个重要途径。

其次，海峡文化研究必须着重关注当前两岸文化交流中出现的新情况和新问题，在系统总结两岸文化交流历史经验的基础上，为进一步拓展两岸文化交流与合作空间提供策略性的研究成果。第一，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ECFA）签署后，如何进一步推动两岸文化交流与合作？如何创新文化交流与合作的内容与形式？如何深度整合两岸文化资源开创文化合作的新局面？如何重构中华民族的核心价值体系、形塑两岸人民乃至全球华人所共享的价值理念？海峡文化研究尤其要重视在新形势下如何建构海峡两岸人民“共同的价值认同”这一至关重要的时代课题。第二，加强两岸文化政策比较研究，促进两岸文化交流。现今，文化政策已经成为当代文化研究和政策研究十分重要的课题之一。早在1998年，联合国世界文化发展协会在斯德哥尔摩的文化政策国际会议上就已经把文化政策视为发展策略的关键之一。文化政策“对接”是文化交流与合作的基础，两岸文化政策比较研究对推动两岸文化交流与合作意义重大。文化人才政策、市场化政策、融资和税费政策、土地使用政策、数字产业政策、工艺产业政策、媒体产业政策、文化产业园区政策、国际化政策、文化资产保护政策、知识产权保护政策、鼓励非营利性组织参与文化建设政策、文化志工组织政策……都需要进行深入的比较研究，在比较分析的基础上发现影响两岸文化交流与合作的政策障碍，找出两岸文化政策的接合点和促进文化合作的政策工具，拓展两岸文化合作的政策空间。第三，在ECFA签署后，如何进一步促进两岸文化产业的合作与对接应该成为“海峡文化研究”的重要课题。这个课题包含的具体内容十分广泛：文化产业项目对接、文化企业对接、文化市场对接、文化产业政策对接、文化产业经验对接、文化产业人才对接、文化产业学术研究对接……这一系列问题都值得我们深入思考。

（作者系福建省社会科学院文化产业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