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文学评论

诗情与温情

□陈 迩

上海文艺出版社新近出版了五卷本《赵丽宏文集》,装帧素朴雅致,握在手中端凝而沉稳,一如赵丽宏的文字。

赵丽宏最初以诗名世,早在1982年便已出版第一本诗集《珊瑚》。诗人往往更讲究语言的锤炼、文字的美感,哪怕寥寥数语,都精心选择最熨帖的字眼,并不信笔草草。这也是为什么他的散文虽无格律之迹,但那优美的文辞里始终有诗歌的气韵在流动。

“两个声音,交织、碰撞、搏斗在空旷的宇宙里。一个是充塞天宇的狂啸呐喊,是飞沙走石,是惊涛霹雳;一个是微弱纤细的低吟浅唱,是涓涓滴滴的幽泉,是飘飘悠悠的洞箫……”这样的文字是适宜诵读的,音韵上的节奏和快感,或悠远,或铿锵,气息层层叠叠,是诗歌中才有的音乐性。赵丽宏对于美的事物极其敏感,音乐、书法、绘画、雕塑、陶艺、建筑……他常赋予这些美好的事物以诗意的解读。他会以有形之物描摹无形的音乐,在他笔下,音乐是钻石和雪花,是天光斑斓,是不散的烟,是如泪的月光。只有满怀诗情的人才会如此细腻地捕捉其中的意象。他对世事的理解,同样映射出一个诗人的理想主义与赤子之心。他对美景的流连、对家人的眷恋、对美好的讴歌和对丑陋的愤慨,都显得那么真诚纯净。

赵丽宏在《我的“写字”生涯》中写道:“所谓好作家,我以为首先必须做一个正直善良的好人,永远不说假话,其次才是文字表述的个性。”从早年的《生命草》,到近年的《时间断想》《玉屑集》,他始终奉行着自己的写作宗旨。他用文字书写自己的情绪,清流般晶莹剔透,让人一眼望进他的内心。

那种不掺杂质的明净感,使他轻易赢得读者的心。赵丽宏是作品收入教材非常多的当代作家,甚至香港、新加坡的华文教材里,都有他的文踪。孩子们也乐意亲近他,为他独特的亲和力,为他的温情与向善。他对孩子有种特殊的柔情。每当他说到孩子,语调和神态都会霎时间柔软下来。他常将这温情带至笔下。他喜欢与孩子交流,愿意聆听孩子们对这世界单纯而直白的认识。读着他笔下那些温暖的场景,会让人由衷地感动。

他带孩子散步,一起观察沿途所见,认真倾听稚子之声。当视练琴为畏途的孩子向他吐露心声:“我最恨的就是钢琴,最好把钢琴扔了!”他尊重了孩子的选择。父子紧紧相拥的刹那,他写道:“儿子停止学琴,许多朋友为之惋惜,而我却从未后悔过,尽管这可以称之为一次失败。我想,对我和儿子来说,有什么东西能比父子间温馨欢乐的亲情更为珍贵呢!”(《别了,钢琴》)他对孩子,始终抱有平等的理解与尊重,一切皆可谈论,甚至关于死亡,一切的对话都是恳切坦诚的,“既然死是生命的必然归宿,和孩子谈谈又何妨呢”(《死,是可以议论的》)。

不独对孩子,他的温情更惠及一切柔弱而美好的生灵。无论是《旅伴》中聪明孤单的小黄狗,还是《绣眼和芙蓉》中向往自由的小鸟,甚或《风景》中五棵溺水的树,及至乌鸦、蜘蛛、野猫、家鼠、麻雀……那些易被常人忽视、或是习惯性地抱以厌憎感的小生灵,他都坚持自己的理解,怀着同情的悲悯心,看到它们的艰辛与美好。

赵丽宏的文字有自己的节奏,和缓沉稳,秉承着老一辈散文家的文学传统,无论世道如何喧嚣变迁,他的步伐始终不急不躁。他的散文在这时代显示出罕有的洁净,性和暴力在他笔下杳无踪迹,虽然它们潜伏在现实世界的各个角落蠢蠢欲动,但他一直用心良苦地维护着一个纯真美好的文学世界,没有抱怨,没有戾气,不激愤,不阴郁,有的只是中国式的温情,对真善美不懈的追求与昭示。

作为上世纪50年代出生的人,赵丽宏亦经历过时代的大动荡、大扭曲、大无奈,但他总能从黑暗中寻觅光明,在污淖中发现美好。他曾出过一本讲述“文革”世态的《岛人笔记》,被译成英、日等多国文字,其中记录了他对种种畸形世相的批判、反思,但他更多地是着力于善者的“人性”而非恶者的“兽性”,不流于刻薄嘲弄,不逞口舌之快,那文字仍是端方持重的。

上世纪80年代,他经年蜗居于一间只有八个平方的陋室,写下《小黑屋琐记》。小黑屋恰如同这俗世的缩影,喧闹、纷繁、严酷,但他不甘于混沌颓丧,而是在小黑屋里不懈地收获诗歌、绘画和音乐,收获世间的美好,因他坚信“在黑暗中寻觅到的光明,是永远不会黯淡的;在狭窄中追求到的辽阔,是永远不会缩小的;在贫瘠中创造出的丰饶,是永远不会枯竭的”。无论环境多么粗粝艰险,他从不缺少发现美的眼睛。也因为此,他的散文中始终呈示着积极的态度和向上的力量。

他读书专注而广博,不拘古今中外,爱书人循着他的线索觅书,必然收获良多;他亦行万里路,从国内的奇丽山川,到遥远的异国,揽尽风光。但无论走得多远,他心中最挂念和羁绊的城市还是上海。他对这城市有特殊的感情,上海的气韵总萦绕在他的字里行间。香山路的梧桐、绍兴路的书香、淮海路的表情、“情人墙”的浪漫,都在他笔下源源不断地流淌。不仅因为上海是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还因为,这里正是他一切诗情与温情的原点。

2010-11-08 □陈 迩 1 1 文艺报 content18853.html 1 诗情与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