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和我说过书中有黄金屋、颜如玉这类的话,所以我和书一直很平等。那些印在书上的字,打小就没有给过我什么神圣感,我翻开它们,被它们撩动,被它们潜移默化,带着它们给我的痕迹一饮一啄,长成我现在这个样子。现在,我还是随身带着书,我需要它们填充我时间的空隙,这种习惯,和人家跳舞玩牌打麻将的爱好,是平等的。
父亲是很爱书的。他的许多藏书都自己做了厚厚的纸板封面,做工非常好,我们家的书,样子是独特的,而且,他极不情愿将书外借。父亲看到有人将书垫到屁股底下的时候总是会生气,我觉得他太容易生气了。有一次我的语文老师借了我正在看的书,他看到我没有将书带回家,催了几天也不见还,便责人家不是读书人,借书做什么呢!父亲那时极落魄,能将他和别人区分开来的,也就是那些书了。那些书是他的标志,他与书不是平等的。
父亲在外7年,在我11岁的时候带着几箱子书回家。我9岁上小学,那时,刚刚会查着新华字典看文章。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一直在看那些书,我完全不知道我的阅读会对我的将来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事实上,阅读也没有特别地改变我的人生,我的人生总是顺其自然,与阅读了什么无关,我心里从没有想着要从书本那儿得到什么利益,那些利益包括自以为长见识、自以为有文化、自以为有思想。
要说明我所想的是件危险的事情,一旦把自己的想法说清了,立马就会觉得自己套上了说教的面具,我会难过。很久以来,我很想说清楚自己对每一个人的尊重,对看似比我弱势的人,我的尊重不是怜悯;对显然比我强势的人,我的尊重绝对不是谄媚;对似乎与我旗鼓相当的人,我的尊重肯定不是较量。
当读了很多书的父亲对着滴水的屋檐叹气时,我憎恨他读过李清照。邻居家没有读过李清照的打石头为生的父亲,天天乐呵呵地早出晚归,那时,我多么希望我的父亲也是一字不识的打石头的男人。当有一天,我明白了书本和石头是平等的,我也就原谅了父亲。他有书本,人家有石头,我凭什么要父亲去喜欢石头呢?我责备他看了那么多书,却没有邻居家石头带来的其乐融融。但是,我为什么要把书和石头去比较?某些东西,被人心一比较,就失去了平等。
带着功利性去阅读,急于在书本里找到答案,那也是读书人的自由。或许可以这样说,现在,我们每个人都有自由,只是“自知有自由”和“不自知有自由”的区别,而对于自由的理解,让我写下了这篇文字。
我像福尔摩斯一样推敲着某些书上的作者简介,看书上获奖名单列了一页又一页。请原谅我不怀好意,我总觉得那些东西破坏了我和文字的平等——但我只能伸张我的平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