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是吴玄的代表作,陌生是吴玄小说的核心元素,同时吴玄的小说让人感到他这个人的陌生。按说吴玄是上世纪60年代生人,但写的东西却与“60后”作家有着较明显的区别——夸张点说是足令“60后”感到陌生,至少也是令不少“60后”很有些难以理解。他笔下的大多数“70后”、“80后”们,很少受体制的约束,也很少为固有观念、甚至伦理所束缚,似乎独往独来,自由自在,一派自得、快乐的样子。但仔细体会一下,其实他们内心往往并非如外表这样,而是在看似放得开的躯壳之下有着不小的痛苦、彷徨和游移,时时让一般人感到“陌生”。吴玄小说创作的生长点也就在这里。
陌生是不是文学表达的一种常态和普遍命题呢?是不是我们真的来到了像有人说的那样,一个让文学表达感到陌生、尴尬的时代,或者说来到了使纯文学的生长备感不合时宜、无措手足的特殊时期呢?也许是这样的吧,因为一方面人们张扬个性,要求自主,渴望释放;另一方面又无时无刻不受网络时代碎片化、虚拟化、非个性化的笼罩与切割,若从转型期生活纷繁的表象、浮躁的氛围来看,或许这样的判断不无一定道理。所以,吴玄才在其《自我比世界更荒谬》里慨叹:“‘我’成了所有关注和阐释的目标,可是,‘我’是个什么东西呢,对‘我’越是关注,‘我’就越发的不确定,并有越来越多的疑问,渐渐地,‘我’开始模糊、漂移、游离、分裂、崩溃,‘我’终于遭到了我的清算,我成了‘我’的陌生人。”这种对自我的怀疑、迷失,似乎遍布他整个创作,甚至发展为对一切陌生、无奈、无助的感觉时常溢于笔端。
网络是吴玄表现人物“陌生”感的另一个重器,它无论作为一个重要道具,还是作为推动小说进展的因素,在吴玄的小说里都发挥着特殊的作用。吴玄小说中反复出现的网络、电脑、游戏,不纯以其作为对个人、家庭、社会能够产生巨大影响的障碍物出现,而是着力被表现为非单纯性力量,作家更多揭示的是电脑、网络与人的陌生感、荒谬感沆瀣一气、纠结绞合,进而成为空虚感共谋者的狰狞面目。吴玄有意不让读者注意小说中人物身份的重要性,认为人的身份无关紧要,甚至人的生活与工作、职业的关系无关紧要。在网络时代,在虚拟的空间里,人的思考性、理智性是经常被抹平甚至取消的,他的主人公大多主张“生活是不需要想的,生活把它过掉就行了”。当代社会结构正在发生剧烈变动、人的思想也经历着急剧变动,敏感的吴玄身处其间,感到了强大的压力,为此,他多次试图找寻摆脱这些压力的途径,其中的途径之一,当然还是文学。
当温州、乐清在现代化、商业化、城市化车轮带动下变得日益陌生的时候,吴玄选择了离开——为了文学,也为了自我的救赎。而作为“京漂”的吴玄却在北京感到了更大、更强烈、更莫名的陌生。文学是什么?作家的成长之路在哪里?沈从文、丁玲、杨沫与北大的因缘说明的是什么?吴玄在北大的边缘人那里,在杂志社边缘的生活里看到了更多的边缘、游离,他也日益感到文学的陌生。说到这里,让我们再回头看看他那篇写于1992年,于2000年问世的《玄白》,那是怎样的天壤之别啊。他在《玄白》里说:“一盘棋应该是一首和谐的即兴的二重奏,有音乐的节奏美和建筑的结构美,我们应该体味的就是其中的节奏和结构,一着棋如果表现出某种美,就必有力量,美就是力量,就是个性。现在棋坛只看胜负,把围棋作为一项竞技项目,棋坛是热闹了,棋道却失落了,这是围棋的悲哀。”而现在的吴玄呢?看看他自《玄白》之后的那些作品,昔日的沉静、韵味还留有多少呢?吴玄倒是没有参加多少真正文学意义上的竞技,他参加的更多的是生活的竞技,而生活的竞技给他的文字带来的却是大量的陌生,他把陌生带给读者,也把陌生留给自己,他在富于游戏性的文字中面对陌生的世界、面对陌生的自己。但我们希望他能够在这些陌生中发现更多积极的东西,让自己的创作放射出更多的光亮、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