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距离产生美感,事实上,因为距离而产生的不仅仅只有美感。距离的存在,往往会让人们在看待事物时拥有新的视角和眼界。这种情形,当人们在记录自己身处他乡的经历时会尤为明显。因为异乡人的身份天然地赋予了其与当地人迥然的文化背景和感知力。这种因为差异而形成的距离,会让一个异乡人在陌生土地上的所见所闻充满惊奇和新鲜感。
《寻路中国》,记述的就是一个美国人在中国大地上的奇特经历。如果把该书划归为旅行文学,其实并不妥帖。作者彼得·海勒斯是《纽约客》的驻北京记者,被誉为是“关注现代中国的最具思想性的西方作家之一”。他踏上中国的土地并非是为了观光,中国的现实问题及其背后的深层密码深深地吸引着他,并促使他开始筹划这次独特的探索之旅。2001年,海勒斯在北京租了辆汽车,并由此开始了长达7年的驾车漫游中国的旅程。
选择这样驾车环游捕捉现代中国的方式,本身颇为耐人寻味。海勒斯漫游的这7年正是中国汽车业的高速发展期。于是这7年的神奇之旅仿佛在一开始就切中了当代中国现实的某一基底。而“寻路”一词,便也显得语义双关——既指海勒斯此次在中国大地上飘荡的旅程,更饱含了对于当代中国何去何从的感悟。
全书条分缕析地分为三部分:“城墙”、“村庄”和“工厂”。“城墙”叙述了海勒斯由东海之滨沿着长城一路向西,横跨中国北方的万里行程;“村庄”讲述了一个因中国汽车业的高速发展而发生巨变的乡村,并特写了一个农民家庭由农而商的变化经历;“工厂”则描绘了中国东南部一个工业小镇的城市生活场景。细细看来,书中所描述的这种由农而工而商、乡村变身城市的发展,正是1978年改革以来中国所发生的最重要的变化。海勒斯选择这些切入点和考察对象,单刀直入又发人深省,仿佛一下子厘清了中国大地上那些纷繁的发展历程中的块面图。
而海勒斯的写作方式更是令人钦叹。虽然讨论的是看似宏大的中国核心问题,却丝毫没有大而无当之感。因为海勒斯搜集材料的方式是深入体验——尽可能地亲近当下中国人的日常生活,所以所有的感悟都是如此真实细腻而平易。更重要的,他异乡人的身份让这样的体验更具有了别样的意味——在深入的同时自然地保持了一种“间离”,对许多当地人已经司空见惯的问题,具有非同一般的敏感性。比如,他对于中国男人的“香烟”文化的看法——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像香烟那样有抓住“关系”的神韵;对于中国乡村随处可见的大树“标语”的感知;对于《中国地图》已然跟不上发展现况的思考……而海勒斯自身对于中国文化和历史的深厚积淀,更让他的旅程记录旁征博引,意趣和哲思并存。比如,在前往成吉思汗陵的过程中,他会想到在《成吉思汗和现代世界的形成》一书中历史学家们对于蒙古人战略思想的思考,对于中国人信奉宗教心态的实用主义分析等等。当然,他的旅途中也遇到了诸多富有“中国特色”的事件,比如旅游纪念品商店里上演的“碰瓷”。这些对于我们而言再熟悉不过的一切在海勒斯的笔下,迸发出奇趣而新鲜的意味,让人读起来欲罢不能。但读罢掩卷,这些有趣精彩的旅程轶事背后蕴藉的意味却并不轻松。它们触碰的是中国现实社会中许多业已沉积的状况,在我们眼前展开的是一幅文明边被毁灭边被创造的画面。而海勒斯有“距离感”的视角和身份,让我们跟随他获得了一种新的眼光,重新发现和看待这些本已被忽视的问题。
毕加索当年凭借非同常人的现代艺术家眼光,从非洲木雕中获得灵感从而创作出立体主义的诸多传世名作,而他对于非洲木雕的认识则带领人们重新发现了非洲木雕本已被忽视的艺术性。同样,海勒斯对于中国问题的看法,赋予了我们一种“有距离”的眼光,看到了一个“真实”的中国。如有评论所言的:“何伟(海勒斯的中文名)的笔下是真中国,是连一些生活在中国的青年人都不知道或拒绝认识的中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