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书香中国

《最后的巫歌》评论专辑

宏大的叙事

□雷 达

《最后的巫歌》可能是近几年来的一个重要创作收获,也是一部非常重要的作品。这部作品丰富了我们今天整个文学格局的类型,它以一种非常奇异的面目,非常独到的文化色彩,文化人类学丰富的文学内涵以及作者魔幻的、象征式的语言表现,完成了一个宏大叙事,这个叙事是我们整个长篇小说格局里面少见的。作者文笔粗犷、奇幻,富有表现力,它有大气象、大视野,甚至有些地方是大手笔。作品有几个超越:首先是结构庞大复杂。它有两个时空,一个是文化的时空,巴人、虎族的开拓史、创世史充满了神话和巫文化的传统,是一个无始无终的线索;另一个时空是社会历史的时空,从抗日战争一直写到上世纪80年代末。我觉得这两个时空很难糅合,但作者把它融合得非常好。小说中虚与实、象征与写实,社会历史部分和整个巫文化的部分都结合得很好。作品中的人物塑造也很有特点,像妈武这样的人物既是写实的,也是象征的,每个人物都是这样,这点我觉得是神来之笔。这部作品把形式和形象结合得很好,构成非常有意思。整个小说的风格跟我们读楚辞的那种感觉比较吻合——是内在的,不是外在的。小说的语言风格和人物的类型都使我感到很惊讶,读起来非常感兴趣。刚才讲到妈武这个人物,有格里高利的特点,也让我想起黑娃。此外,这部作品构成比较复杂,比如书中涉及到孽龙、虎图腾等,都写得有声有色,几个层面结合得很好。

成功的魔幻

现实主义作品

□胡 平

这本书是比较标准的魔幻现实主义在中国产生的作品,我们有一阵读魔幻现实主义的东西比较多,这个可能是最成功的一部。我们经常看到一些小说,大量都是现实主义描写,其中增加一些魔幻、玄幻的因素,其实是为了增加作品的丰富性、复杂性。作者我比较了解,她的思维方式跟常人、评论家的差距很大,就是说她有这个天分,往往文学创作上面有这种原始思维印痕的作家更具文学性。原来说希腊神话是不可复制的,根源可能就是思维方式的不可复制,我觉得作家需要一种反制主义,比如说,你把它弄的太清楚了,也不可能写出希腊神话。这个作品我觉得很惊奇,对它的评价也越来越高。她写了人、兽、神合一的世界,写了虎族的神话,又是一个峡谷史,非常奇幻。就好像我们中华民族的多样性被作者重新发现一样,写得非常好。巴人的文化在中华民族文化中不是主流,过去没有一部小说能这样把中华民族文化的一个分支写得那么波澜壮阔,那么富有特色,这都是作者的贡献,她写这个作品非常真诚,里边奇幻的色彩写得非常到位,其中隐含很多天人合一的东西。但我更重视作者对抗战以后历史的描写,因为上世纪30年代还比较好写,一旦写到抗战以后乃至解放后就特别难写了。但作者把这种文化色彩一直贯穿到现在——如果不是贯穿到现在,就差强人意了。值得一提的是,这本书的叙述语言比较老到,我认为是部精品。希望这部作品不被埋没,能够得到全面的分析和定位。

文学创作的重要收获

□何西来

《最后的巫歌》是当前长篇小说创作乃至文学创作的重要收获,是一部非常值得关注的书。作品丰富、扎实、瑰丽、奇谲,既能见出作者的惨淡经营,也表现出难得的匠心独运。作品总体的大气恢弘与细部的别出心裁相结合,再加上作者大胆、野性、粗犷的笔墨,展现在读者眼前的就是一帧充满动感而又极具审美冲击力的峡江史诗画卷。这部小说提供的文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乃至不同的批评方法来解读和诠释。

这部作品能够冲击我们的情感,能够给我们带来思考。全书的文化溯源至少可以溯到屈原,作者把一种瑰丽、奇幻的想象乃至传说中的文化底蕴承传下来,非常有独特性。作者做过深入的田野工作,不是一般的研究。书中写了几个家族,从黎家族辐射开去,在跟其他家族的爱恨情仇当中来编织成这个绮丽的浪漫主义画卷。别林斯基曾有过这么一句话:不是所有的作品都经受得起评论,有分量的评论压下去,就能把这作品压碎。我觉得这部作品不容易被压碎,它是个硬邦邦的东西,一个艺术的、文化的存在。我佩服作者结构故事的能力,她把田野调查中记录下来的东西,经过想象融为一个整体,语言也很不错,在追求一种陌生化的效果。对新中国成立以后政治化色彩的东西,它不是正面的描写,但没有脱离,而是把人物的命运和历史的运行密切地结合在一起。其中妈武的形象很丰富、很曲折又很现实,给人一种很强的冲击力。

有思想深度和广阔视野

□包明德

这个作品有两点特别突出:首先作品的主题比较含蓄而富有想象,它的隐喻性和辨证性很强,有思想深度,有广阔的视野。第二,我觉得令人惊叹、惊异的是作者的文学语言,可以说“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在这个作品中,有很多创造性的语言,鲜活、熨贴和灵动。好多语言、好多话语都是书本上没有的,是别人没有说过的,是以活动的人群、游动的唇舌为源泉的,这使得这个古老的题材显得很有生气和文学的品位。作者在后记里说秘密背后还有秘密,我也在解读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第一点我想到的就是这部作品昭示了人类文化的符号体系,分布非常广远多样,中华文化更是一体多元、博大精深,这个文化生态的平衡特别重要,由此话题想到了现代性文化价值体系的问题。《最后的巫歌》是对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一个回应,有很深的思想文化背景和鲜明的文化情境,整个作品渗透着反思、总结以及重构的文化姿态,在民俗和图腾崇拜的文学书写上,有重要的突破和拓展。

超脱的叙事方式

□贺绍俊

《最后的巫歌》的确是很独特的小说,这个独特性从书名就有体现:它是以巫文化为写作资源。小说有两个主要内容,一是以文学的方式呈现巫文化瑰丽的色彩;另一个内容是以巫文化为入口梳理家族和民族的命运。这两个内容是揉合在一起的,作者对巫文化更是有着深厚的了解和研究。小说还是一种宏大叙事,一种关于历史的叙事,是对巫文化的整体性把握。把巫文化看做是一种特殊的史诗,一个民族的百科全书的呈现方式,这个叙述也是很有特点的。我认为这是一种非常潇洒的叙事,从中能够感受到女性特有的很纯粹的感悟,很轻易地揭去了历史叙事中常见的意识形态的外衣。作品不像有些革命史题材的叙事过于被意识形态所约束,她显得比较超脱。

寓言式的写作

□张 柠

这部小说把人类文明进化的时间与历史发展时期交织在一起,并压缩在60年内,作品的容量不是一个简单的历史容量,它有一个文明进化的内核在其中,因此内容显得非常复杂和丰富。把巫的文化引入文学叙事,这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尝试。

这本书意象特别复杂,它的叙事动力是一个人类文化进步的社会历史演变的冲突,由这种冲突带来了一系列复杂的问题。尽管小说中穿插了许多历史演变的时间线索在里面,但是它更打动人的就是作者抓住了那些含混不清的暧昧的东西,并通过叙事将它们展现出来。小说中有强大的生命力的记录,通过巫文化的阐释,显示出人性自身的力量,这一点恰恰是它人物悲剧命运诞生的一个非常内核的东西。在小说中,人性自身的力量呈现出来了,再加上文明演化史、社会进化史的时间冲突、观念冲突,最终导致了人物悲剧性的命运,这是小说最有意义的一个探索。作品里理性与非理性的矛盾,生和死的界限的混乱,使得其中所有的人物都变成了寓言式的写作。正因为这部小说是一种寓言式的写作,并不是传统的现实主义的写作,对于我们文学批评和传统方法论构成了巨大的挑战。

灵魅之笔写天地之书

□施战军

这本小说的丰富性、复杂性及对中国魔幻现实写法的集大成性让我震惊。书中关于民俗学、人类学与文学的转换问题我都深深认同,在这里我要说的是这部小说的深意。《最后的巫歌》不同于其他小说,它是天地之书,用的是灵魅之笔写了从古至今而来的一种生活。作品带有血腥暴力的讲古叙今,后面有着非常丰富深刻的人性审判,它对任何一个人物都没有放过,甚至包括妈武这样的人物。小说里刚直热血的英雄之死与白虎之死相互呼应,有人把它读成巫歌时代的古老的原始生活和现代文明的对抗,我觉得里面不是这样的。这些人群里面,斗争的、杀戮的影子一直都在。在反思现代文明的时候,作者对人性里自发的、不可违的,对人性的健全发展有负面价值的东西始终没有回避,她尽量用诚实之笔呈现出来,这是这部作品最大的特点,使得这部书的深意不同于其他作品。

了不起的劳动

□叶 梅

这本书试图解读一个族群的秘密。在我读到的许多描写长江中上游文化的作品中,它以比较丰厚、全面、独特的展示,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阅读惊喜。作者把人性、神性、兽性写在了一起,融合得非常好,虚实结合,大量地契入了民俗、传说、故事、谚语等东西,在对长江文化、三峡文化的挖掘、开发中,是一个了不起的劳动。三峡文化是一个巨大的宝藏,而这部书中还涉及到整个长江文化。我们一直期待着能够有跟这个文化相匹配的作品出现,没想到这么一个瘦小的作家写出了我一直在奔走呼号的东西。

我认为这是一本大书

□吴秉杰

越是具有特殊性的作品越具有普遍性:假如能够证明某种特殊性存在的理由,能够进行深入的开掘,证明它的价值,这本书就具有这样的普遍性。作家的社会身份和写作身份是一致的,这就使得她非常重视人类学、民俗学的材料挖掘与使用。其实人类学是不太重视历史、是把历史搁置在一边的,但是这部小说不光有人类学、民俗学的意义,也有历史的意义,还有着民族的社会的意义。如果我们把生存看作一个动词的话,它还具有人的命运的意义。所以我认为这是一本大书。第二,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写历史。小说应该写人的生活,不能是我进行历史叙事,就老写历史运动。在这部小说里描绘的这个民族的生活是非常顽强的,当然历史背景对这个民族发生了很多影响,但是生活还是在进行,我们说小说是时间的艺术,长篇小说更是时间的艺术,都带有历史的含义。第三个因素,就是它的开放性与隐喻性,一个就是把人、神、兽放在一起,建立一种关系与关联,它表达了某种开放性与隐喻性。此外,作品写了好多人的命运,作者把它作为中华民族来写,作为长江文明的起源来写,开放性与隐喻性是很明显的。

以敬畏之心讲述

巴蜀文化

□李建军

方棋很有抱负,她在后记中用简洁的语言说清了自己对文学的理解。这个小说是写一种文化,一种信仰,一种生存方式的毁灭以及感伤的凭吊。在中国具有主宰性的是儒家文化,是敬鬼神而远之,没有彼岸感只有此岸感,把人的内在的道德和能动性强调到极端,对于生死之外的东西它不予涉及。这本书所表现的巴楚文化,这种叙述恰恰是敬鬼神而近之,它要探讨的是超越了时空、超越了生命的有限性的那些无限的、无边的、神秘的、浪漫的东西。这是需要用敬畏之心去看、去接近、去了解的。从当代以来,随着个性的毁灭,随着个人内心的激情、人格的被扭曲,这种能够超越个人的有限性,超越此岸的有限性的,充满浪漫、诡奇色彩的美好的文化精神不复存在,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本书的价值非常大。我们现在逐渐走向富强,但是文明还谈不上——我们需要重建一个东西,就是文明。这本书也是试图重建一个东西,就是文明。这种文明是对世间的一切生命都怀着一种敬畏。

重新阐释现代

□张颐武

近些年来,自寻根以后大家都尝试在现代问题和神秘存在之间寻找一个新的结合方式。寻根的方法基本上是用神秘主义解释、论证中国人的愚昧性。例如韩少功笔下的丙崽,还是说中国人傻,用神秘来说傻,它沉迷的还是现代。但是这本书的路子不一样,方棋的这个小说角度跟过去的很多作品不一样,作者是在试图从某一种文化的内部切入,重新去审视和观察这种文化自身,或者说试图从某种神秘的存在里边重新去解释现代,进而创造一个新的诠释的空间。值得一提的是,小说在叙事上达到了较高的水平,确实是一本很有意思值得一读的小说。

彰显史诗品格

□白 描

这是一部具有史诗品格的宏大叙事,是迄今为止同类或近似题材中最值得重视的一部长篇力作,是从苍郁的巴人世居土地上开出的一朵奇葩。作品一方面以它展示的密实浓郁巫文化景观和人物命运故事,让我们沉浸其中,经历着新鲜的审美体验和情感震撼;一方面又迫使我们超越它所提供的具象描写,站在现代文明和人类学的视角立场,反思我们身处的这个文明社会和人类的何去何从,对当下人类社会发展形态投以质疑的目光,在对历史脚步的重新检视中汲取教训,寻求生命、自然的本质意义,寻求人与人、人与天地万物、人与社会的心神交会和和谐共处。作者笔端,赋予形的是史,赋予情的是诗,形而下与形而上、史与诗有机交融,成就了这部作品超凡脱俗的艺术风貌,也使其史诗品格彰显出灵动和厚重的质感。

破解“一颗种子”的基因密码,考验的不仅仅是作者的雄心和壮志,经验和能力,精神和意志,时间和耐心,还有来自灵魂的感知和情愫的贯通。这灵魂和情愫犹如生命的脐带一样,连接着作者所书写的大地、山川、河流和密林。作者方棋以痛苦的热情和清晰的幻觉,描绘一幅幅远逝的包裹着层层隐喻的画面,在梦境和现实之间,在想象和历史之间,铺展开她的才情和学识,完成了一项宏大的书写工程。可以说,《最后的巫歌》为近年来相对沉闷的长篇小说创作领域,提供了一部令人惊喜和值得研究的力作。

文学人类学的创作范本

□叶舒宪

方棋以巴山鄂水的地方乡野视角重新书写国家的近现代历史,第一次正面描写出自古以来被歧视和蔑视的边缘族群——“下里巴人”之巴人的这段惊心动魄的生命历程。我们中国文学人类学研究会的同仁们非常看好方棋的创作,大家一致认为,方棋的作品鲜明地代表着国际文学发展在后殖民时代的新潮流。我们编写了一部《文学人类学教程》,这本书和《最后的巫歌》几乎同时出版。可以这样说,我们和以方棋为代表的当代作家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向60年来换汤不换药的西化的(也包括“俄苏化的”)文学观发起挑战和批判。我们用的是教科书的学术理论方式,方棋用的是饱含巴山蜀水文化情怀的鲜活创作。我们殷切希望在中国大地上诞生更多这样来自田野经验的当代作品,帮助我们重新体会文化多样性的宝贵智慧,以及文化多样性对于现代文明的可持续生存所提供的反思和治疗意义。人类学家的文化相对论立场和地方性知识原则,成为我们摆脱偏见、重新进入地方族群现实生活的认识前提。以土家族巫师即梯玛为主人公,以巫师通灵的民间信仰眼光审视这个经历着巨大文化变迁的时代,方棋通过自己的文学想象,完成了一个作家的文化再认同仪式。

2011-05-06 1 1 文艺报 content24829.html 1 《最后的巫歌》评论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