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批评依赖人的智慧和创造的光芒,它有它应有的高度,例如巴赫金。作为批评家,巴赫金并未远离文学,但是,他的工作却照亮了文学以外的世界,甚至改变了我们感受世界的方法。思想体系源出于文学,但又照亮文学,这是伟大批评家的境界。
伟大批评家们须仰视才见,但优秀批评家可以成为方向。在我心目中,优秀批评家首先是吴尔夫所说的“普通读者”,他(她)有情怀,面对社会的人间情怀,面对作品的文学情怀。他(她)的批评文字不是冷冰冰的铁板一块,它有温度、有情感、有个性、有发现、有识见。优秀的批评家是文学的知音,是作品的知音,是作家的知音。他(她)忠直无欺,可以热烈赞美一部作品的优长,也能坦率讨论一部作品的缺憾,他们懂得与作家、与作品“将心比心”。
大约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当代文学批评领域逐渐形成新模式或曰新范式:批评者喜欢借用某种理论去解读作品——西方理论成了很多批评家解读作品的“拐杖”,甚至是“权杖”。另一种模式则是,批评家把文本当做“社会材料”去分析,不关心作品本身的文学性,不注重自己作为读者的感受力,在这个模式的指引下,文学的审美功能被“理所当然”地忽略。我不反对文学领域的学术研究,也不反对研究者对理论的学习与化用。但是,我反对教条主义,我反对文学批评里充溢大量的僵化的理论词汇。这会使阐释文学作品的工作变成阐释“社会材料”的工作,进而这种隐蔽的教条主义形成了可怕的只从社会意义出发阐发作品的阅读批评习惯——一部作品是否具有可讨论的“文学性”、是否具有艺术价值、是否真的被打动则完全被人忽略。
批评家是人,不是理论的机器,他的存在不是为理论做“背书”,他须有个人的判断力和审美力,他须表达他对作品的体悟力和感受力。我认为,在当下的批评领域,在占有理论资源的基础上,人的主体性应该重新受到重视和强调。文学批评不能只满足于给予读者新的信息、重新表述前人的思想,它还应该反映作者的脑力素质,应该具有对作为文学文本的作品进行探密的勇气与潜能。我以为,既有精神洞见、又有文学审美能力的文学批评才是好的文学批评。
文学是庞大、富饶、令人沉迷的宝藏,人类生命因之而更丰盈、更有光泽。文学阅读是美好而快乐的事情,它是含英咀华的生命和艺术享受。而批评文字本身也该是艺术品:好的批评文字会为它的批评对象重新注入新的能量和生命激情;好的批评须“随物赋形”,须生动细腻,须缜密严谨;它须有呼吸、有体温、有气味、有眼泪;它须有困惑、有智慧、有幽默、有反讽、有感慨;面对浩大和喧哗的世界,它须具有人的主体性和文学审美力;并且,它也须写得美。世界上一切好的文学批评都具有迷人的共性:“正如一切伟大著作一样,它带着鲜明的个人印迹;它以人的声音说话”(桑塔格语)。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张莉 女,文学博士。曾在南开大学中国文学博士后流动站工作。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女性写作发生与发展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文化批评。出版学术专著《浮出历史地表之前:中国现代女性写作的发生》(南开大学出版社,2010年)承担并完成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重大攻关课题“性别视野下的文学与文化”子课题“中国现代女性写作的发生”,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资助项目“现代女性形象的生成”。目前主持承担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社会性别意识与新世纪女性写作的转型”研究工作。在《文艺争鸣》《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当代作家评论》《南开学报》等发表论文十余篇。论文《两个福贵的文学启示》获《南方文坛》优秀论文奖(2009年度);论文《浮出历史地表之前:女学生与现代妇女写作的发生(1898-1925)》获中国妇女研究会第三届妇女/性别研究优秀博士论文二等奖(2010年)。现为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