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拿》获得茅盾文学奖,作为该书的责编我非常高兴,也为毕飞宇长时间以来所坚持的深厚人文关怀与严肃的创作态度,终获中国文学长篇小说的最高奖项而表示由衷的祝贺。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把《推拿》这部小说的获奖当做自己坚守职责、辛勤工作的一份回报。
与毕飞宇相识有十多年了,那是上世纪90年代的事。自1977年起,人民文学出版社每年都要编选和出版年度短篇小说选和中篇小说选,这两种年选在文学界和读者中具有广泛影响。1995年我接手编选短篇小说年选。自那以后几年的编选工作中,我阅读了大量中短篇小说,结识了许多作家朋友。在1993年《钟山》第6期,我读到了毕飞宇的短篇小说《祖宗》。小说中的故事给了我强烈的震撼:百岁太祖母终年沉默,不让儿孙踏进她的卧房,用为其准备的棺材睡觉,并要求把早逝的儿孙埋在床底下,后来她长出了一口闪着化石般光芒的牙齿,吓得儿孙欲除之而后安。在一种阴森恐怖的氛围中,儿孙们为百岁太祖母拔牙,太祖母的牙被拔掉后流血不止而死。从这篇小说中,我读到了毕飞宇的独特才情与创作潜质,为他那清俊的文字、略显艰涩的节奏和快若闪电的文句转换而惊叹。从此,我就慢慢打听、寻找与毕飞宇联系的方式。那时没有手机,只能通过写信相互联系。后来,我们有些熟悉了,就记下了彼此的电话,也算有了固定的联络方法。2001年4月,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在北京召开,我第一次见到了毕飞宇。我对他说,你给我们写部长篇吧,我很喜欢你的作品。毕飞宇说,好,写好了就跟你联系。这中间,我读了他的《青衣》《玉米》《玉秀》《平原》等多部短、中、长篇,还将他的《青衣》《雨天的棉花糖》选入我社的“九元丛书”。毕飞宇始终把我俩当初的约定记在心上,《推拿》完成后,虽然有多家出版社索稿,并给出相当高的条件,他却没有动摇,坚定地把这部小说的文稿交给了我们出版社。
说来也巧。我正在编发《推拿》时,2008年残奥会在北京召开。开幕式上,盲人歌手杨海涛演唱了一首《天域》:“歌声里白云在蓝天飘过,歌声里鲜花在草丛中开放,歌声里美丽的姑娘来到我的身旁,歌声里我走进广阔的天域。”杨海涛的声域是那么宽广,音色是那么淳厚,愿望是那么美好。在欣赏音乐的同时,我也在琢磨《推拿》里所描述的故事、人物与盲人们的生活。那两天我又从电视上看到,在《艺术人生》中杨海涛走近观众,他动情地说,他和弟弟自生下来都是盲人,为了他俩,原本贫穷的父母历尽艰辛,但是他和弟弟长到这么大,都不知道父母长的是什么模样。坐在旁边弹奏钢琴的金元辉说,杨海涛初到音乐学院时,老师教他弹《蝴蝶》,他怎么也弹不好,老师就启发他,你想一想蝴蝶怎么在草丛中飞,怎么翩翩起舞。杨海涛说,老师,我从来没有看到蝴蝶,不知道它们在草丛中如何飞舞……听到他们的讲述,用心体会杨海涛演唱的《天域》,我不再是欣赏,而是心酸,是心疼,是深深的感动。杨海涛的话语对我心灵的触动非常之大,在编发《推拿》的整个过程中,我努力体会着盲人的生活和情感,将自己融入到这部作品中。
《推拿》向读者第一次展示了现实生活中盲人按摩师私密而真实的世界,展现了人们甚少了解的盲人群体的另一种人生悲喜。在小说中毕飞宇尤其强调的是,残疾人、盲人有着和健全人一样的爱恨情仇和酸甜苦辣,有着同样需要尊重和关注的精神世界。我们知道,无论中西方,明眼作家写盲人多少有点“隔”,为了克服这种“隔”,通常是将小说写成象征或预言,是升华也是闪避。然而毕飞宇却闭上眼睛,反其道而行之,“让盲人在没有光的世界也要好好活”,遂成就了这部非凡脱俗的大器之作。
在普通人的印象中,盲人是自闭的、敏感的、脆弱的,与社会是有一定距离的,健全人与他们也是隔膜的。《推拿》这部小说让我们看到了盲人在当今社会中真实的生活,包括他们怎样在商品大潮中打拼、抗争,更重要的是触及了他们的情感,他们有爱,有恨,也有为了生存所采取的各种手段。
阅读了《推拿》,也阅读了盲人。感谢毕飞宇和他的《推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