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特刊

一句胜过千年

□安波舜

在我的阅读中,第一感觉很重要。第一感觉是实实在在的、非常个人的审美活动,是无关乎社会和意识形态的纯粹的生命体验。我称之为“发生的存在”。而后来的评论和解读,则大抵是受某种外在的语境和环境影响,偏离了最初的文本体验。对于编辑来说,美只发生在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互动,发生在灵魂与灵魂的碰撞和交流中。碰撞的效果和层次,决定了小说的传播效果和品质层次。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属于那种必须一口气读完,然后带着疑问读第二遍,之后便有拨云见日、醍醐灌顶的快感。

该书是刘震云酝酿创作了3年的小说,也是他迄今最成熟、最大气的作品。

小说的叙事风格类似明清的野稗日记,语句洗练、情节简洁、叙事直接,有汪曾祺和孙犁等前辈作家遗风。该书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构成言说的艺术,都能拧出作家的汗水。更为重要的是,作家惟有用此语言,才能对应和表现作品的内涵:与神对话的西方文化和人类生态,因为神的无处不在而愉悦自在,人与人之间虽说来往不多,但并不孤独;与人对话的中国文化和浮生百姓,却因为极端注重现实和儒家传统,由于其社群、地位和利益的不同,由于其人心难测和诚信缺失,能够说贴心话、温暖灵魂的朋友并不多,反倒生活在千年的孤独当中。这样的孤独体验每个国人都有。

小说的前半部写的是过去:孤独无助的吴摩西失去惟一能够“说得上话”的养女,为了寻找,走出延津;小说的后半部写的是现在:吴摩西养女的儿子牛爱国,同样为了摆脱孤独寻找“说得上话”的朋友,走向延津。一出一走,延宕百年。小说中所有的情节关系和人物结构,所有的社群组织和家庭关系,乃至于性欲爱情,都和人与人能不能对话,对话能不能触及心灵、提供温暖、化解冲突、激发情欲有关。话,一旦成了人与人惟一沟通的东西,寻找和孤独便伴随一生。心灵的疲惫和生命的颓废,以及无边无际的茫然和累,便如影随形地产生了。

为了摆脱这种孤独和累,书中的人们努力制造着声响和热闹。于是,喊丧便成了书中主人公杨百顺崇拜的职业。与戏子手谈,成了县长的私宠。但这无法改变书中人物的命运。就像今天,我们的民族还在继续为此付出巨大的成本和代价一样。不管你导演了多大的场面,也不管你举行了多少个庆典。因此,阅读该书是沉重和痛苦的,它使我们在《论语》和《圣经》之间徜徉,在与神对话还是与人对话的千年思考中徘徊……

当然,阅读该书也让我们感受到生命的执著和顽强。为了在精神上有所依托和慰藉,人们义无反顾地追逐“一句顶一万句”的身影,很像祖辈弯曲的脊背和那一大片脊背组成的苍穹。

2011-09-19 1 1 文艺报 content25894.html 1 一句胜过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