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浅阅读”已经漫漶的时代,读者之所以对文学作品很不满意,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有一点,不能不说与创作主体的哲学观、世界观有关。日前,赵炳鑫的哲学随笔集《哲学深处的漫步》面世,亦可看做是作者通过内在化当今创作主体性的诸多柔弱面向而进行的一次主体性诊断。这也不由地使我们思考一个问题:作家有无必要进行一次哲学思想的启蒙?
牛学智:炳鑫,对于一个沉潜于人生经验深处的写作者来说,你的《哲学深处的漫步》无疑是一次成功的精神突围。现如今,我们所经历的任何阅读行为,其实都无法逃出消费社会已经给出的诸多阅读限制。比如说,多数人也许在内心呼唤人生的深度体验,但深度体验所需的必要心灵准备与周遭世界霸权似的给予人们的实际并不相符。它不断地引诱你,要以最短的时间获得最大实惠,以最经济方式猎取最轻松成功,等等。那么,你对这本书有着怎样的阅读期待?你认为它会以何种方式、在何种程度上改善这种浮皮潦草的阅读现状?
赵炳鑫:在这个消费时代,对这本书的阅读期待我并不乐观。时下,浅阅读已经从单一性的阅读行为蔓延成一种文化现象,“知道分子”已经成为阅读的主体,这正是社会大众浅薄和浮躁的集中表现。诚然,出于休闲和获取信息的需求进行“休闲式”和“浏览式”浅阅读,倒是无可厚非。但我们并不能仅仅停留在这样的阅读层次上。如果我们不能从内心彻底删除对价值生活的由衷期待,又不可能都去直接体验先哲们已经经历过和书写过的意义生活,那么,我们真正需要的还是深度阅读,因为只有深度阅读,才是真正的有效阅读。从当下的大众阅读来看,我认为存在三个方面的问题:一是消费时代所给出的精神空间在萎缩。二是当下许多作家坚守精神高地的诚意在急剧下降,创作理想受到功利主义的严重侵害。三是我们的读者也被这个时代的浮躁弄得如无头的苍蝇一样,东奔西颠,灵魂出逃,缺乏信仰和精神寄寓。因此,我们的作家需要创作出有深度的作品。当然,我们的读者需要深度阅读,需要在博大精深的思想海洋中汲取精神的钙质。我知道我的创作也并不深刻,但前面所说的这些却是我创作的背景性存在,至少我希望我的创作中对此种精神现实的批判进行了内在化,当然也奢望在一些认真的读者那里能产生一点共鸣。作为创作,这也就足够了。
牛学智:哲学而深处、而漫步,这既是你的书名,也是你选择的文体形态和话语方式。文体形态上,它是随笔体;话语方式上,因为是“漫步”,再怎么走向哲学的纵深地带,它也不会是简单的哲学史描述,也避免了高居于形而上推演的枯燥。也就是说,你用自己的话语方式来言说哲学——实际上是我们今天有必要严正面对的精神生活,即我们应该怎样面对我们自己?“认识你自己”在今天有无可能?
赵炳鑫:2400多年前的哲学家苏格拉底把德尔菲神庙金顶上的铭文“认识你自己!”作为他的座右铭。“认识你自己”是一种智慧,更是一种能力。在当今这个个性张扬的时代,我们的许多年轻人对别人是无比地苛刻,对自己却是无限地放纵。他们总是看到别人一身的毛病,这也不顺眼,那也不自在,却看不到自己的缺点。“认识你自己!”多么艰巨的任务!对哲学多年的习悟,也让我深深地懂得哲学的真正智慧就是时空。我从哪里来,追问的是我的生命起点的时间性;我到哪里去,追问的是生命终点的时间性;我是谁,则追问的是我的空间位置性。认识你自己,就是认识你在时空里的角色定位。把自己放在适当的历史阶段(时间),把自己放在合适的位置(空间),不要发生时空错位。这样,你就是一个能认识自己的人。在苏格拉底看来,你就是一个“聪明”的人,在大千世界,你也许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现如今,做一个了不起的人可能有点奢华,但做一个有诚意的人总还可以吧!理想一点,这是我认为“认识你自己”有必要用一本书来表达的可行性所在。
牛学智:再看看当今文坛,理论批评家认为现如今的文学作品从整体上说,的确显得平了点、轻了点或者说俗了点,因为作家所写的和所想到的,能超出读者水平的其实并不多,这是读者不满意的根本原因。你的创作倒让我有了一个感触,文学作品中的平、轻、俗,与创作者主体性肯定有关。你认为当前作家看待世界、看待自己、看待读者的思维理念应做哪些调整?这是不是一个哲学观或世界观问题?
赵炳鑫:当前,我们的文学作品确实存在平、轻、俗的现象。“文学是人学”,在古代,是文以载道;在现代,是天地人心。不管形式如何变化,它都承担着精神救赎的使命。当代文学出现以上问题,除了客观因素之外,确实与我们的创作者主体性大有关系。作家是特殊的职业,是个人化的,但更是社会性的。作家的世界观是什么,价值观是什么,这是决定一个作家创作高度的基础。当然,这些内在的精神修炼,主要来源于个人的人生经验和他的“深度阅读”。我们为什么说赵树理是一位站在乡村看世界的作家,而鲁迅则是一个站在世界看乡村的作家?正因为他们俩的人生经验不同,他们的深度阅读不同,所以才决定了他们的精神维度并不在一个层次上。一个作家看待世界的眼光,是成就一个作家高度的先决条件。因此,我们的作家一定要在形而上的建构上是一个能进行“深度阅读”的好读者,这样他的眼光就不会太近,创作也不会流于肤浅。
作家们如何看待自己?我们说作家是公共知识分子中的一员。因此,他就必须要具备公共知识分子所具备的忧患意识、责任意识、担当意识。作家的创作一定不要囿于自己的小圈子,不要把文学创作看做是纯粹个人的事情。在这样的时代,欲望化书写所产生的文学肯定承载不了精神自救的使命。重新唤醒文学理想,荣誉感、自尊心、怜悯心和自我牺牲精神,以清洁的灵魂行走于文学世界,这应该是作家之所以成为作家的基本精神追求。
作家如何看待读者?作为精神产品创造者的作家,不管文学创作的手法如何变换,文学创作采取何种技巧,我认为这些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关注读者的精神需求并由此改善这种需求。如果一个作家的创作不关注读者的阅读取向,那也会迷失自己。在目前的情况下,读者的阅读情趣大体上向两个维度靠拢:一是需要在阅读后获得一种思想的震撼、精神的享受、理想的寄寓。这种要求势必使文学创作向精神担当的 “形而上”方向靠拢,作品要有深刻的思想内涵和精神寄寓。二是在那些真切抒写普通人的生存景观、生活情趣、凡人小事中寻求一丝温馨与慰藉。这样势必要求使一部分文学创作向善于表现生活的“形而下”方向靠拢。这两个维度最终都指向文学的终极目标——人文关怀。理想寄寓与生活细节的完美融合,教育引领与大众趣味的完美契合,最后达到作品思想性和艺术性的完美结合,文学的真正目的才可达到。作家们作为创作主体,只有解决了“看世界”、“看自己”、“看读者”的问题,才算是解决了他创作中最大的问题,即哲学观与世界观的问题。这样,他的创作就会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精神引领和生命担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