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文学评论

五十年的精神追寻

——评黄安榕的《蒲风传》

□陈 卫

有一种承受父爱的方式是特殊的。一岁丧父、如今年过七旬的黄安榕,从1962年开始,用了近50年的时间搜集整理与其父蒲风相关的资料。在黄安榕的生命中,尚未来得及给她留下深刻记忆的父亲仅仅以一个名字、一些特殊的影像、一段段在人们口头流传的记忆存在着。作为女儿,她常常只能通过解读各种不同叙述风格的文字,把父亲从过去的时空中唤回,用重构的父亲形象弥补父爱的缺失。而且,她的血液里也流淌着父亲遗传的写作基因,使她坚持用工作之余的全部精力去完成对父亲一生的描绘。

为使传记材料丰富充实,现居福州的黄安榕多次回到祖籍地梅州,寻找父亲出生地坑美村的亲人;她还沿着父亲走过的上海、广州、汕头、厦门等地,拜访父亲的友朋。乃至她的家人,一有外出机会,也会去访问与蒲风打过交道的老百姓,会上图书馆查找蒲风当年发表而今散落各地旧刊上的文章。就这样过了23年,1985年,黄安榕编辑的《蒲风文选》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又这样过了26年,在海峡文艺出版社再次鼎力支持下,黄安榕出版了57万字的《蒲风传》。

这部厚重的传记,可以视为黄安榕与其父长达50年的精神交流。传记完整地记述了蒲风仅31年的短暂人生。在蒲风一生中,参与编辑出版的刊物无数,他自己出版的诗集多达十余部,尽管多有遗失,在费劲全力找来后,黄安榕对每一部诗集出版的情况,从出版社、诗集装帧到诗集内容、艺术特征,都有详尽评说。此外,传记还提供了蒲风在青岛、厦门、福州、汕头、广州等地教书、编辑刊物的经历及交友、爱情生活的材料。一些不为人所知之事在传记中得以透露:1938年,回到广东的蒲风携笔从戎,后来又辞去国民党陆军上尉书记职务。母亲去世后,他到梅县松口国光中学当过国文教员,后与一直通信的学生、福州姑娘谢培贞(斐真)相爱。1940年,这对爱人克服阻碍,翻山越岭投奔新四军,惟一的女儿于1941年诞生,1942年蒲风因积劳成疾、肺病复发而去世,葬于新四军驻地天长县。1957年,毛泽东亲手签发了追认蒲风为革命烈士的证书。

这部传记,也不单单只记录蒲风一人生平,它还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进步文艺工作者在书中的一次大聚会。为还原父亲的生存场景,展现父辈崇仰的理想主义精神,黄安榕写进了不少与父亲一同从事革命文艺的工作者。如与蒲风交往甚密的有聂耳、李焕之等知名作曲家。为了能在民众中宣传劳工民主与反抗意识,他们合作了不少具有鼓动性的战斗歌曲。有关聂耳的生平、蒲风与聂耳的交往以及聂耳去世后蒲风的追念,传记中都有展开。作曲家李焕之与蒲风父女两代的合作,有着令人感动的友谊。中国诗歌会的同仁们,除简要的生平介绍,与蒲风有过交往的友人多有记录,留下不少逸闻趣事。如黄婴宁的名字为蒲风所改,雷石榆在抗日前接任蒲风在福州第一中学的教职,女性诗人关露的诗与传奇经历等等,在传记中都有涉及。

透过蒲风及友人们起伏跌宕的人生经历,和平时期的读者能体会过去时代的生存艰险,清楚认识到在这些艰险与苦难背后,蒲风及其同仁为了坚持理想而付出的巨大的代价。

上世纪30年代的诗歌界,中国诗歌会作为新兴的主要力量,提出街头诗朗诵,提倡诗的大众化。作为主力军之一的蒲风,在大众化诗歌创作上是最具有代表性的诗人之一。他创作并出版了《茫茫夜》《六月流火》《钢铁的歌唱》《抗战三部曲》《街头诗选》等集革命意识与民间艺术形式为一体的诗歌诗集。在诗界,他主张“斯达哈诺夫”新诗歌运动,并且非常关注诗歌理论的跟进,为此,他出版了《现代中国诗坛》《抗战诗歌讲话》等著作。尽管他提出的某些观点引起过争议,但在战争环境中利用诗歌、充分发挥诗歌的战斗功能,有益于民众团结,保家卫国,这些做法无疑有过积极的作用。

传记提供了不少珍贵的一手资料。让人眼前一亮的是蒲风的日记第一次在传记中公开。蒲风曾写下大量日记,不料被贫穷的亲戚当废纸卖掉了,偶存的两部私人日记是黄安榕颇费周折得到的。这两部写于1931年和1937年至1938年1月的日记,使读者能够直抵蒲风内心,看到他的生活、情感、为人处事,对诗歌写作、翻译和编辑工作的热情投入。如1937年的日记,几乎隔天一篇,长达千字。内容有战争中的避难场景、诗歌座谈会的消息、开展朗诵诗运动的情况,还有《救亡日报》的复刊、主编文协会刊等消息,读萧红等同仁作品的感想,与朋友交流诗歌写作的情况,自己写诗、改诗、编诗、译诗、发表等等。从日记可看到,蒲风每天都没有松懈过,过着为诗而诗,为理想而诗,为战斗而诗的诗生活。

另外,黄安榕在传记中还贡献了多年积累的采访文字与搜集来的发表在大小报刊上纪念蒲风的文字,作者有蒲风的学生、朋友,采访对象有蒲风当年在新四军驻地的老乡等,这些不同的声音出现,使读者看到的不完全是一个被文学史家塑造出来的革命诗人,或是被女儿深情描绘的父亲形象,而是一个在炮火硝烟、文坛波动和文学教育当中负有多重角色并努力工作着的中国文人形象。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黄安榕的用心,在搜集整理资料时有新的发现。如1962年,她发现聂耳创作的新歌剧《扬子江暴风雨》中的《码头工人歌》的词作者并非田汉,而是出自她父亲1933年发表的诗歌。为此,她给毛泽东去信说明,最后得以更正。蒲风在梅县松口国光中学担任语文老师时,辑成的《古典诗词欣赏札记》寄给何其芳,至今没有下落。关于蒲风的死,有前辈回忆说是在皖南事变中,依据黄安榕采访得来的材料,最终确认其父亲死因与日期……这些信息,将有助于开展蒲风研究。

2011-09-30 □陈 卫 ——评黄安榕的《蒲风传》 1 1 文艺报 content25394.html 1 五十年的精神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