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副刊

王尔德不能说出名字的爱

□汤素兰

说起写美人鱼的童话,安徒生的《小美人鱼》无疑是拥有读者最多、也是最能打动人心的。在那篇童话中,小美人鱼为了获得王子的爱情,甘愿失去甜美的歌声,变成哑巴,甘愿忍受着每天行走于刀尖上的疼痛,将鱼尾变成双腿。遗憾的是,小美人鱼并没能赢得王子的爱情,而是为成全王子的爱而化身为海里的泡沫。人们无不为小美人鱼对于王子的爱情所感动。然而在这个故事中,爱情对于小美人鱼来说其实并不是目的,只是手段,小美人鱼的坚忍和牺牲,并不是为了爱情本身,而是为了通过爱情去获得一个像人类一样永远不灭的灵魂。

王尔德也写过一个关于美人鱼的童话,只是在王尔德的故事中,作出惊人牺牲的并不是小美人鱼,而是一个年轻的渔夫,渔夫付出的代价恰恰是安徒生童话中小美人鱼苦苦追求的东西——一个人类的灵魂。

王尔德1854年出生于都柏林,他是才子和戏剧家。他说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件事情:“一是我父亲把我送进牛津大学,一是社会把我送进监狱。”

王尔德只活了46岁,可谓英年早逝。他一生留下的作品不足200万字,童话更少,一共只有9篇。但这9篇童话中,《自私的巨人》《快乐王子》《忠实的朋友》等都是烩炙人口的名篇,《渔夫和他的灵魂》更具有非凡的意义。

《渔夫和他的灵魂》讲的是一个年轻的渔夫在海边捕鱼的时候,捕上了一条美人鱼,渔夫被美人鱼的美丽所吸引,深深地爱上美人鱼。然而,美人鱼是海里的生物,她们是没有灵魂的。渔夫的灵魂阻碍了他们,使他们虽然相爱却不能在一起。于是,渔夫决心要抛弃自己的灵魂。一个女巫教给渔夫一个可以摆脱灵魂的办法——在夜晚的海滩上背对月光,当影子投在身前的时候,用一把带绿蛇皮刀柄的刀从双脚的四周把影子切下来。因为那影子其实就是灵魂的身体。于是,年轻的渔夫用这个办法摆脱了自己的灵魂,全身心地投入大海,和心爱的美人鱼生活在一起。渔夫的灵魂孤独地在世界上流浪,并且每年都回到海边来看望渔夫。在流浪的日子里,灵魂找到了智慧、财富,灵魂希望用智慧和财富作为交换,请求渔夫让他重新回到渔夫的身体里,但渔夫都拒绝了,因为渔夫认为爱比智慧和财富更美好。直到第三年,灵魂告诉渔夫,他在不远处的酒馆里看见一个美丽的少女,能用双腿跳出最美丽的舞蹈。由于美人鱼是没有腿的,于是,渔夫很想去看一看那个美丽的少女是如何用腿跳出好看的舞蹈的。在路途中,灵魂先是用恶,后来又用善不断诱惑渔夫,想重新回到渔夫的心中,但都没有成功,因为在渔夫的心里,他对美人鱼的爱更强大,那份爱将渔夫的心紧紧包裹着,没有任何缝隙能让灵魂再进入。后来,渔夫想到没有心的灵魂在世界上流浪时吃过的那些苦头,不禁同情起灵魂来,答应让灵魂进到自己的心里……就在这时,渔夫听见大海里响起一声哀叫,同时,美人鱼的尸体浮现在岸边。渔夫紧紧抱着美人鱼的尸体,直到愤怒的大海把他淹没。第二天,教堂的神甫在海边发现了渔夫和美人鱼紧抱在一起的尸体,于是吩咐人们把这两个不被祝福的东西埋在漂洗工地荒芜的角落上,还嘱咐上面不要插什么标牌,也不要做记号,免得有人知道他们的安息处。因为他们生前是该诅咒的,他们死后也是该诅咒的。三年后,神甫在祭坛前行礼的时候,发现祭坛上放满了他从未见过的奇怪的鲜花,这些美丽的白色花朵让他心里很乱,他本来想向人们讲讲上帝的愤怒,可是,他的嘴里讲出来的却是那个叫做“爱”的上帝。礼拜结束后,神甫询问这些奇怪的花是从哪儿来的,人们告诉他,它们是从漂洗工地的角落采来的。于是,神甫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和僧侣们来到大海边,祝福了海以及海中的一切,从此以后,漂洗工地的角落上再也没有长出奇怪的花朵了。

从主题上看,王尔德的童话讲述的都是爱情的力量、美的力量和同情的力量。而这个故事讲的就是爱情的力量。爱情的力量是可以超越智慧、财富与灵魂的。正如在童话《夜莺与蔷薇》中夜莺决心用自己的心血浇开一朵玫瑰时所说的:“虽然哲学是明智的,爱情比他更明智,虽然权力是强大的,爱情比他更强大。火一样炽热的感情赋予爱情整个的生命。爱情的唇像蜜一样甜,他的气息芬芳无比。”但爱情的力量也是毁灭性的力量,就像沙乐美一样,爱是蜜,同时也是毒药。尤其当这种爱情被视为邪恶的时候,人们要付出的代价极其惨重。

虽然王尔德认为“揭示艺术,隐去艺术家,是艺术的目的”。但这个关于年轻渔夫和美人鱼的故事,在某种意义上,其实写的就是王尔德自己的故事。

1891年,王尔德认识了一个美丽的21岁青年诗人阿尔弗雷德·道格拉斯,由此走上了不归路。王尔德不可收拾地迷恋上了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的父亲昆斯伯里侯爵是拳击规则的创始人,他疯狂地阻止儿子和王尔德来往,从而酿成一场灾难。在这场灾难中,王尔德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成为了阿尔弗雷德父子战争的牺牲品。

1895年4月5日下午6点,王尔德在卡多根旅馆被捕,被控有伤风化罪,判处了两年监禁,强制劳役。这个为艺术而艺术并且将生活艺术化的作家,在监狱里每天从事将粗麻分细的残酷工作,并且在最初的半年里,不允许接触纸和笔。

在审判中,王尔德有过一个著名的演说——《不能说出名字的爱》:

“不敢说出名字的爱在本世纪是一种伟大的爱,就是一位年长者对一位年幼者的那种伟大的爱,就是大卫和乔纳森之间的爱,就是柏拉图作为自己的哲学基础的那种爱,就是你们能在米开朗基罗和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中发现的那种爱。这是那种深沉、热情的爱,它的纯洁与其完美一样。它弥漫于米开朗基罗和莎士比亚那些伟大的作品之中,以及我的两封信中,它们就是表达这种爱的作品。在这个世纪,这种爱被误解了,误解之深,它甚至被描述为‘不敢说出名字的爱’。为了描述这种爱,我站在了现在的位置。它是美的,是精致的,它是最高贵的一种感情,它没有丝毫的违反自然之处。它是在思想上的,它不断出现于年长者与年幼者之间,当年长者拥有才智时,年幼者的面前就会拥有所有的生活快乐,所有希望和生活的魅力。这个世界不理解这一点,而只是嘲讽它,有时还因为它而给他人戴上镣铐。”

这种爱是年长与年幼的同性之间的爱,因此被认为是不伦的,就像陆地上渔夫对海里的小人鱼的爱,是不被允许的。为了能跟美人鱼生活在一起,渔夫只得放弃自己的灵魂。王尔德呢,他牺牲了名声、地位,甚至自己的生命。

这种爱是不被祝福的。但因为这种爱是那么强烈,即使死了,这种强烈的爱也能开出花来。这花朵的芬芳最终唤醒了神甫的同情,神甫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在本该讲上帝的愤怒的时候会讲到上帝的恩惠和谅解,最后,神甫为大海祈祷了,渔夫的灵魂终于得到安息。

但王尔德没有这么幸运。他出狱后,不得不隐姓埋名移居巴黎。1900年,病死在一家廉价旅馆里,身边一文不名。

2005年12月,英国允许同性恋婚姻合法化,但这已经是在王尔德被捕110年之后了。

王尔德说:“超前才会完美。”但他的爱因为太过超前,最后成为了一个悲剧。

王尔德说:“一个人要么成为一件艺术品,要么拥有一件艺术品。”我相信,王尔德两者兼而有之。

2011-12-05 □汤素兰 1 1 文艺报 content32573.html 1 王尔德不能说出名字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