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种民族文化而言,战争洗礼或加速其消亡,或催化其涅槃,都是惨烈的。但如催化其涅槃,那惨烈一定是可歌可泣的。粗略梳理2011年抗战题材热播电视剧,在娱乐化的谍战打斗类型的迷恋中,《中国地》等抗战文化大剧展开的音诗画卷,堪称圣歌与天泣,撼人心魄。长歌当哭于痛定之后,“九·一八”事变80年祭,难得如此圣歌与天泣。
乡土中国的长老统治与赵老嘎等人物形象的锻造
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是乡土中国走向现代的关键时点。从《中国远征军》《国际大营救》等作品看,由于国民党讲求精英政治,其抗战的乡土改造意义不大;而娱乐化的谍战打斗类型电视剧,如《抗日奇侠》《黑狐》等,则更加远离乡土中国。就此而论,《中国地》《永不磨灭的番号》等作品的文化意义非同凡响。
以人物形象的锻造角度分析,正是乡土中国的长老统治文化,造就了赵老嘎等乡土抗战的典型人物,而他们在新力量作用下的行动发展,特别是带领农民抗战的复合行动,催生了新的文化灵魂,也推动着乡土中国的文化转型。这个文化脉络的魅力演进,再现了抗日战争的文化进程,尤其是马克思主义社会变革思想的乡土传播及至人的变化,具有深远的文化自觉力量。可以说,文化脉络与性格脉络的魅力熔铸,昭示着血火之浴中的灿然涅槃,真切而厚重。
学者费孝通认为,我们的乡土社会权力结构,可称为长老统治,主要表现为教化过程。以《中国地》而论,其撼人心魄的悲壮之源,就有“长老统治”的沉沉力脉,其既延伸在刻骨的文化记忆里,也舒张于切肤的文化现实中。这种权力和过程非常典型地表现在赵老嘎的人物行动上,而且“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可以说,“长老统治”成就了赵老嘎这个头人的强大与功勋,也营造了他的脆弱与庸碌,甚至酿就了他的愚昧与罪过。
作品中的“中国地”清风岭,可谓复活了的乡土中国标本,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它的社会结构。清风岭的社会中枢为长老团,长老会议推举领头人。平时,各个家族作为基本单元,遵循自然时序,以节令更替、长幼有序的周而复始,维持着无政治管理也可的文化张力。
这样的社会结构及其文化张力的优势,往往通过孕育极具人格魅力的家长以至村落头人才能实现;而家长、头人能否成为其文化英雄,又取决于是否具有驾驭这种结构与张力的能力。一方面,他必须强悍甚至霸道;另一方面,他又能够敦厚以至隐忍。只有这样,才能守护一方乡土,获得文化认同。赵老嘎的起家、齐家,掌村、抗战,复调式地演绎了这样一个文化英雄,成就了这样的强大与功勋:长达14年的抗战,坚守住东北全境沦陷后惟一未被日军占领的神奇土地——“满洲国”里的“中国地”。 可以说,“长老统治”在一定意义上成就了赵老嘎这个头人的强大与功勋。
但也正是这“长老统治”,同时制造了赵老嘎的脆弱与庸碌,甚至酿就了他的愚昧与罪过。其中,慧儿的惨死,翠翠的守活寡,让人感到“长老统治”的双刃剑,在强制新分子归化上,往往更加锋利而残忍。作品让痛哭既倾泻着对日寇残暴的悲愤,也倾诉着对长老统治残酷的悲怆,其批判意识还是浓烈的。
还有秀春与赵老二的爱情悲剧,也体现着对“长老统治”的批判,强化了赵老嘎人物形象的复合锻造。一对苦命爱侣,生离愁云惨雾,死合撼天动地。生离是长老们道德合围的结果,其中就有赵老嘎被文化裹挟的庸碌;死合的悲壮中,既有对日寇残暴的悲愤,对视死如归的壮烈,也有对长老统治残酷的悲怆,对舍生酬情的悲悯。文化的圣歌中,托起崇高圣洁旋律的,往往源自牺牲者的声线,其中必有文化的天泣在交响。
文化造就人,人造就文化。乡土中国长老文化的艺术再现,多面地锻造了赵老嘎这个典型人物。相比之下,《永不磨灭的番号》中李大本事的文化锻造,在张扬燕赵乡土血性上极具张力,但传奇光影的下面,却缺乏厚重的多维依托,精彩而难免单薄。
当然,《中国地》更加深沉厚重而可信的人物发展,还来自马克思主义社会变革思想的乡土传播及至人的变化,催生了新的文化灵魂,也推动着乡土中国的文化转型。这个文化脉络的魅力演进,艺术地再现了抗日战争的文化进程及文化自觉。赵老嘎及身边人物群像的发展变化,就是这个文化进程的集中体现。
“日子不一样了,这规矩得改一改了!”
辛亥革命、五四运动与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相比,对民族文化的冲击固然剧烈,但并不深远全面。上世纪20年代前后的新文化冲击波,直到抗战前后才猛烈放大,其加速扩大器是中国共产党的乡村组织。这层组织在抗战前后广泛而有效的建设,从根本上动摇了乡土中国的权力结构,随着诸如“民兵”、“自卫队”、“青抗先”、“妇救会”等形式的建立,反帝反封建的新文化,以马克思主义社会革命思想的新面目,加速地改造着乡土,从而强化了民族的文化自觉。正如老嘎妻所言:“日子不一样了,这规矩得改一改了!”
激荡中国地,事变人变道变。中共的组织影响及新文化传播,在血与火的日子里,很快打破长老统治诸多规矩,把农耕无为的自然更替,转换为效率组织的优胜劣汰,挣脱束缚的男女老少,开始能者为先,从根本上激发了民族活力,催化了民族文化的加速涅槃。以此而论,《中国地》《永不磨灭的番号》的艺术再现也颇具典型意义。其中《中国地》中以永清为代表的晚辈群像的成长,以七巧为代表的妇女群像的觉悟,在演绎这种变化上更富感染力。
永清是一个抗战新文化的标志性人物,标志着乡土根脉上获得新质的一代之崛起。他由一个不愿走父亲老路的孩子,经流浪学者王思恺启蒙和中共基层组织引导,奔赴延安抗大学习后又回到清风岭一带,在浴火重生中成长为新生代的灵魂人物。当赵老嘎在与日寇同归于尽的爆炸火光中升华而去时,永清为代表的新文化生力军,也在烈焰火光中崛起。正是与永清一代崛起相关的文化自觉,亲切而自然地触动了赵老嘎的文化意识,比如对“延安”、“毛泽东”、“毛泽东的书”的朦胧但贴近的感觉,才使清风岭一带的传统封建性联盟,顺利地转变为抗战后期中共主导的统一战线,最终成就了赵老嘎开创的“中国地”伟业。
七巧形象体现的文化自觉,作为妇女群像焕然面貌的根由,更富感染力。她从一个孤身寻仇想借力报仇的悲情女子,最终在抗联女战士报国情怀的感召下,走出了个人小天地,参加抗联,成长为妇女群体解放的领军人物,为“中国地”伟业作出了杰出贡献。这样的妇女解放,是马克思主义女性观的中国自觉,不同于西方女权主义运动的个性意义;正是这样的文化自觉,才是中国文化在自我觉醒、自我反省基础上,汲取世界先进文化后的自我创建。换一种表述,就是从量变到质变,经血火之浴催化的灿然涅槃。与之相比,《永不磨灭的番号》中的群像意义,则重在强化乡土中国的忠义色彩,但已经是在中国共产党引领下的忠义,同样意味着涅槃般的文化自觉。
正是更多的永清们、七巧们和李大本事们,在自我觉醒、自我反省和自我创建中,经受了血与火的惨烈洗礼,让一个伟大的民族赢得涅槃的灿然。于是,在更广阔的中国地上,血火间跃动的文化精灵,成就了抗战文化大剧的圣歌与天泣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