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版:新作品

墨 情

□李承志

说来,而今我们兄弟几个,只有我的字算是写得好些。他们几个那字,常常写得连滚带爬,让人看了觉得难受。不过,这也有情可原。因为,我们的出身绝非书香门第,父母亲文化水平都不算高,能把我们几个紧紧巴巴拉扯着上了中学,也算不易了。

当然,字写得好坏,有时不在于文化水平高低。我的字能写得稍稍有点模样,也不是因为我最终有机会上了大学。我对书法的爱好,是从小就开始了的。小时候,学校里有大字课,先是描红模子,练运笔,练字的肩架结构。练上一段时间以后,才会让你在米字格的大楷本上写字。这种基础的训练,使许多我这般年龄的人受益匪浅。

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种墨汁,有墨汁也是味道不怎么好闻。所以,大部分学生都是弄一个小小的石砚,毛儿八分买一块小学生用的墨块儿。遇有大字课,先要哧哧地研一阵子墨。这研墨是颇有点讲究的。那时,虽然没人教我们这墨研到什么程度算好,久而久之也琢磨出了点意思。若是偷懒儿,三磨两磨凑合事儿,那墨写起字来就会“洇”得一塌糊涂。可若是研得太浓太稠,就会拉不开笔。

那时候家里穷,连个小石砚也舍不得买。奶奶在她的“百宝箱”里东翻西找,竟然找出一块儿比小学生砚台大五六倍的大石砚让我用。这块石砚大约是我爷爷置下,用来给我爸爸、叔叔们上学用的,现在终于传到了我们这辈儿。这个大石砚,小孩拿起来委实重了点儿,可到了班上,却成了人人羡慕的东西。祖传这样的玩意儿,在小孩们眼中似乎标志着一种学问。小孩子爱显摆、爱得意,我当然也不例外,于是就使劲儿研墨,那小学生用的墨块儿哪禁得住在这么大的砚中研?所以,我的墨极费。研好了,东倒一点给你,西倒一点给他,足够半个班使的。仿佛这个砚台有灵气,用了这墨便能写出好字儿似的。

莫非真的是这块墨的灵气?那时候,我的大楷是班上写得最好的。后来到了中学,没了大楷课,我的字也有点基础,但心中对书法的这一点偏爱却深藏不去。只要有了空闲,常会弄上点墨汁,找上几张报纸,有模有样儿地练写字。

说话间就到了文化大革命。这场“革命”简直是墨汁、浆糊、大字报、大标语的时代。说真的,不少人凭写大字报、刷大标语练了书法。我也练,但不是写大字报刷大标语。我没那权力,因为爸爸是走资派,我们只有挨“刷”的份儿。我练字儿,是在别人打派仗顾不上管我们,我当了“逍遥派”的时候。那时,心中空旷旷、失落落的,百无聊赖。一天,一位“逍遥”伙伴郑重其事地给我一样东西,说是我能用得着。接过一看,竟是半本儿米体行草字帖,顿时爱不释手。于是,无聊中的我练开了米体行草。多多少少有点大楷的底子,也算不上无师自通,反正照着那样儿、那笔顺描画就是了。久而久之,写出来的还渐渐真有了点模样。

没想到,就这么半瓶子醋的水平,后来还真有人喜欢,竟至因此给我“招”来个媳妇,人间的事真是说不清。

上山下乡开始后,我支边去了青海,依然是百无聊赖。那时候,人人心中一团草,将来什么样谁也说不清。更何况我这样的人,弄好了也不过是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上班干活儿下班睡觉,心中烦闷不已。那时,时兴毛主席手书诗词,贴在墙上颇有点气势。闲极无聊的我,有一天想收拾收拾宿舍,灵机一动找了一张绘图纸,用自己学过的书法,也“手书”了一幅诗词贴在墙上,无非是想好看一些。谁知这却让不少兄弟们眼热起来,纷纷找来纸“求”字,也在墙上贴上一贴。我索性来者不拒,乐得以此练字。于是没过多久,我的“臭字”便上了不少宿舍的墙。这给我招来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又给我“包办”了一个对象。

这位朋友自从铁了心要把他的表妹介绍给我之后,不知他是怎么向人家吹的,大约吹得挺邪乎,惹得人家不大相信了。于是,他费尽心思安排了一场“表演”。

他先是把我弄到他屋子里,说是让我见一个人。我刚进去不久,和人家姑娘还没说上几句话,“狡猾”的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我说:“我有两个朋友想求你的字。纸我预备好了,你现在给我写一写好吗?”我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反正我那字也不值钱,犯不上拿架子。再说,知道在场的姑娘便是他给我介绍的对象,当然愿意当场“露一手”,虽然这一手儿也并不怎么样。还甭说,这事儿干得还真利索,大笔一挥,完事!看了看,写得还顺眼,心中不免暗暗得意。这字若是让行家看了,也许会撇嘴,但要是唬外行人还真能唬一气。

人家姑娘大约是相信了我的朋友不是胡诌,于是,我就这么得了一个贤妻,这大概算是墨情了吧?

现在,因为工作太忙,写作太忙,字是不怎么练也不怎么写了,可我对书法这一份情愫却怎么也不敢忘,什么时候真还得拿起来练一练。

2011-12-09 □李承志 1 1 文艺报 content32647.html 1 墨 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