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看见院子的时候，叶芽还是很幸福。与啄食相比，她更喜欢看鸭群走来走去，或是老狗追着鸭子玩耍。
叶芽时常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在院子里自由自在地闲逛。她还梦想在窝巢里很温柔地孵蛋，和公鸡一起去田野，跟着鸭群四处游荡……但最后，睁开眼时她所有的只是叹息。
她明白：空想是没有用的。那些日子永远不会来！
叶芽又生不下蛋了。第三天、第四天也生不下。那是必然的，现在她几乎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成废鸡了，该从鸡场拿出来。”
女主人连续五天收不到鸡蛋，就气呼呼地说。昏睡中的叶芽听见了这句话。
拿出来？从鸡场？
这是叶芽想都不敢想的事。她不知道“废鸡”是什么意思，但一听“拿出来”，就像打了强心针一样突然来劲了。叶芽艰难地抬起头，喝了口水。
一天又过去了，叶芽还是没生蛋。她真切地感觉到自己不会再生蛋了。不过，她喝了几口水，还吃了点饲料。
她想：从现在起，我要重新开始。我要抱蛋、养小鸡。我可以做到，只要去院子……
叶芽充满激情地等待。她想象和公鸡一起去田野散步、挖地啄食，兴奋得连觉都睡不好。
叶芽生不下蛋的第七天，养鸡场大门被打开了，场主夫妇推着空车进来。叶芽虽然没有力气，也站不稳，但她的精神比任何时候都集中。
“我终于要出去了，从鸡场！咯咯。”
叶芽好久没出声了，今天特意亮了亮嗓门。因为，这是叶芽被关入鸡场后最特别的一天。洋槐花香扑鼻而来，沁入心脾……
“将就着还可以卖吧？”
“不知道，它好像病了。”
女主人和男主人商量着如何处理这只废鸡。叶芽压根儿就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她只想着，终于可以住在院子里了，心里充满激动。
男主人紧抓着叶芽的翅膀，轻而易举就将叶芽抓出了鸡笼。叶芽终于结束了一年多被囚禁的生活。
吧嗒！
叶芽被扔进了单轮车里。虽说她没有病，却早已筋疲力尽，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但她还是拼命打足精神，撑起脖子。不料，脖子还没有竖直，就被接着扔进车来的病鸡埋在了最下边。
老母鸡从鸡场被拿出来后，集中放进一个铁丝笼里，虽然它们不能下蛋，但仍然很健康。接着，它们又被装上卡车，不久就离开了养鸡场。叶芽却仍然在单轮车里，被一堆快死的母鸡压得透不过气来。甚至，最后被扔进来的母鸡死死压住了叶芽的头。
叶芽觉得很气闷，但她努力不让自己失去神志。
叶芽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感到有点不对劲。
那堆母鸡嘈杂的嚷嚷声渐轻，渐远，到后来完全消失了。叶芽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了。
她猜想：废鸡，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
叶芽憋闷得喘不过气来，连眼皮也睁不开了。
叶芽暗自担心：总不会就这样死去吧？
“不会的。”叶芽给自己鼓气，但慢慢开始害怕了。后来，一股悲伤莫名地从心底涌出来。
她心想：就这样死去吗？不，我不能这样死去。我要去院子！
叶芽决心要尽一切努力离开单轮车，但身上那大堆病鸡压得她动弹不得，好像浑身的骨头都被压碎了。
叶芽想起开满花朵的洋槐树，想起绿叶、花香和院子家族的快乐生活。
她还想起：我曾经有一个愿望。抱蛋并望着小宝贝诞生！那是作为母鸡谁都很期待的愿望，可我却无法实现，就这样死去……
叶芽沉浸在模糊不清的意识中，想象却格外真切起来。
她感觉自己在窝巢里很温柔地孵蛋。气宇轩昂的公鸡守护着自己，洋槐花像雪片一样纷纷飘落。
她一遍遍重复自己向往抱蛋的渴望：“我希望抱蛋，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我的蛋，能听见我悄悄话的小宝贝！我绝不让你孤独，我的宝贝！破壳而出吧，我好想看看你，别怕……”
最后，叶芽怀揣抱蛋的错觉，微笑着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下着冷雨。
浑身湿透的叶芽从昏迷中醒来，她吃力地睁开眼睛。
我现在在哪儿？好像我还没死。
叶芽全身冷得直哆嗦。虽说意识已经苏醒，身子却依然动不了。叶芽想抖松羽毛振作一下精神，但她一点力气都没有。
这时，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那个声音反复响了好几次，叶芽才听到。
“喂，就是你啊，听得见吗？”
叶芽艰难地抬起头，她只闻到一股臭味儿，却看不清周围的情景。
“你没事吧，我早就知道！”
声音很兴奋，比刚才更大了。
“起来！试着走走！”
“试着走走？不行，我累极了。”
叶芽四下一望，天黑黢黢的，依稀能看见山坡上的树和堤坝上的草随风摇摆。声音正从那边传来。
“你没有死，快起来！”
“是啊，我没有死。”
叶芽动动翅膀，舒展一下腿，还晃了晃脖子。只是没有力气，其他一切正常。
“谁在说话？”
“别废话，快逃。快！”
叶芽撑起身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叶芽好久没走路了，她踉跄着走出一两步，突然停下不动了。
“天啊，这到底是什么！”
叶芽吓得瘫坐在地上。她踩着的和身边堆积如山的，竟然全是母鸡的尸体。这地方，莫非是死鸡坑吧？
“我还活着呢，岂有此理！”
叶芽霍地站起来，情不自禁地“咯咯”叫着跑来跑去。但她怎么跑也跑不出这个坑。四周到处都是死鸡。顿时，叶芽毛骨悚然，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失魂落魄般惊恐不安。
“你到底要干什么？”
坑外又传来那个声音。然而，叶芽没有听见，她继续惊慌地“咯咯”叫着跑来跑去。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那样下去，你肯定会出事。”
“我没有死，我还活着。”
“你瞧，你被盯上了啊！”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呢？”
“快逃啊！没见那双贼眼正盯着你吗？真是只笨鸡！那双眼睛正盯着你。”
那个声音大吼起来。叶芽这才镇定下来。她发觉一个敏捷的身影在声音传出的对面闪动，真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呢！叶芽不知道那是什么，不禁打了个寒战。
“再待在那儿，你肯定被涮。”
叶芽相信了坑外的那个声音。尽管她不知道他是谁，但总比那双望而生畏的贼眼可靠。
“也许会是公鸡。”
叶芽脱口而出。她觉得在如此漆黑的夜晚，只有公鸡才会勇敢地高喊。
叶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急切地奔到死鸡坑的尽头。那里的墙不高，叶芽很容易就走了出来。
“真的好庆幸！”
那个声音沉着冷静，亲切而欢乐。落汤鸡一般浑身发抖的叶芽终于看清了站在面前的朋友。那就是院子里的绿头鸭。他的毛色与鸭子家族不同，绿色中夹杂着褐色。鸭群里，他总是跟在队伍的最后，显得不太融合，还有些孤单。
叶芽做梦都不会想到帮她的会是这只孤单的鸭子。但无论如何，她与院子家族成员见面了，叶芽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离开了鸡场。
“谢谢，你救了我！”
终于离开了鸡场，甚至还活着，叶芽欣喜若狂。
“不用谢，我只是受不了那个贼溜溜的家伙。每次看见活生生的生命被他抓走时，我真气得要死！”
“那个家伙是谁？”
“黄鼠狼！”
绿头鸭说出黄鼠狼时，他脖子上的羽毛都竖了起来，抖擞着。叶芽也不由得跟着打了个寒战。对面远处的暗影里，黄鼠狼挺直了身子，怒气冲天地紧盯着绿头鸭和叶芽，好像对捣乱者和逃走的食物都非常生气。
“回去吧，现在你活了。”
绿头鸭一摇一晃地从叶芽面前走过。
“呃，我应该去哪儿？”
叶芽犹犹豫豫。绿头鸭好像没有带着叶芽一起走的意思。叶芽很想一起去院子，但他却只是说回去。
“我再也不要回鸡场。我是只废鸡。”
“废鸡？那是什么？”
“不清楚，也许是可以离开鸡场的意思。”
“反正这里很危险。不管去哪里随你的便。我该回去了，太晚了，恐怕大伙都睡着了。”
绿头鸭疲惫不堪地摇晃着走了。叶芽朝黄鼠狼那边瞥了一眼，赶紧跟随绿头鸭而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坑里？”
“从池塘回来的路上，见黄鼠狼在转悠，就知道坑里还有没死的母鸡。我了解那个浑蛋！”
绿头鸭又竖起脖子上的羽毛，抖出瑟瑟声响。
“那家伙总是找活物吃。它可不一般，身体特别大，常常用最恶劣的行为来显示自己的威风。像你那样还没死的母鸡是它现成的猎物。今天，算你运气！”
“对，我运气很好。都是托你的福。”
叶芽紧跟在绿头鸭后面。她听到“猎物”两个字时，羽毛不由得一下竖了起来。
“哈哈，像你这样的母鸡，我第一次见到。看来，刚才我高声吼叫是对的。那家伙已盯着你很久了，就想怎么抓住你这个活蹦乱跳的猎物。”
绿头鸭津津乐道，回过头朝死鸡坑那边看了一眼。哟，黄鼠狼仍然凝视着这边。叶芽吓得不敢再回头，而绿头鸭却走得气势昂扬。
“还会再见面的。它决不放弃。”
“呃，是吗？”
“也许你是第一个从那个坑里逃出来的母鸡。”
“我没有死。”
叶芽喃喃自语。绿头鸭不再说话，走在前边。
叶芽和绿头鸭经过洋槐树，走进大院。
“你要去哪儿？”
绿头鸭问。叶芽停下脚步，犹豫着。
“我，我绝不回鸡场。”
“这话，已经说过了。”
“啊，对，已经说过了。”
叶芽期待着绿头鸭能帮助自己。
“哎，你不可以带着我去吗？”
“去哪儿？厩舍？”
绿头鸭为难地摇摇头。可是，面对可怜的叶芽，他不忍心断然拒绝。
“其实我也是寄住在这里的客人。不过，反正你也是母鸡。”
绿头鸭带着叶芽，向院子家族的窝巢厩舍走去。
（《走出院子的母鸡》，（韩）黄善美著，（韩）金欢泳绘，（韩）文炫善、（中）夏辇生译，接力出版社2011年6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