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参加全国作代会,适逢几位同行的随笔集出版首发,我因为这些年也有些不咸不淡的文字,有幸忝列其中。仪式上,媒体记者提问,对其他几位名家皆颇门清,问答有板有眼。轮到我了,一位小男孩抢先问:你早年拿了茅(盾)奖之后好像就消失了,能说说这么多年都干什么去了吗?他觉得我也挤在几位名家中间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几位同行仁兄赶紧为我辩白,证明我并没有消失。我倒是平静。小男孩这一问题的两个部分都是错的:我一没有拿过茅奖;二没有中断过写作。但恰恰是这样一种最彻底的错,表明了一种最明确的对,那就是我在媒体所反映的阅读界中知名度极其有限。
对此,我早已习以为常。很多年来,我就不在各类媒体的视线以内,说从一开始就一点没有落寞感是假话,只是次数多了,渐渐明白像自己这样水准的写作,的确不关媒体什么事。媒体是要讲收视、收听、收看率的,报道的人和事没有知名度就没有新闻价值,也就没有收视、收听、收看率,再正常不过。像我这样先天不足又创作力衰竭的写作者,参加出版、首发这类的仪式,不过是尽一种义务,使好心的出版商出书不致赔本或尽可能少赔本。写作则更多的是一种惯性使然,是一种自我心情的整理,除了应该小心别坏了世道人心,不必指望谁的青睐了。这是一个虽然有些残酷却不能不接受的事实。
面对一群几乎还是孩子的媒体记者,我当时本想调侃一下,说自己冒名拿了个“茅奖”就溜去做保姆了,先是抚养儿子,然后是照看儿子的儿子。转念想想,这实在不是自嘲打趣就可以糊弄过去的事,能糊弄别人,糊弄不了自己:一个写作者和他的写作存在着,却被社会认为早已消失,应该说这不光是一桩尴尬事,也是一个“杯具”。忽然记起诗人臧克家纪念鲁迅那首名诗的名句: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套用这个句式就有了——有的写作者存在着,他已经消失了;有的写作者消失了,他依旧存在着。用前一句来概况我的写作情状是再适当不过了。
我曾经颇自信地写过一则长文:《还是用自己的作品说话靠得住》,说是“灰尘扬到天上还是灰尘,金子埋在土里还是金子”,以警惕自我标榜、自我炒作、自我张扬、自我推销的蠢动。现在我认识到:姑不论在一个资讯的时代各类方式的宣传靠得住靠不住,一个写作者单单是用自己的作品说话就“靠得住”,这立论也是可以存疑的。尽管乍看上去这句话好像说得过去,但仔细推敲就有问题了,因为它少了一个绝对不可以少的前提,那就是作品必须是好的作品、优秀的作品、杰出的作品,是金子!缺了这个前提,单单“是用自己的作品说话”,是绝对靠不住的。灰尘扬到天上固然还是灰尘,但不扬到天上不还是灰尘吗?
我极为敬重的李国文老师认为一切平庸的写作都该止步,听起来有些激烈,其实是切中肯綮的一记棒喝。再多也等于零,存在也等于消失,这样的写作其意义只能是负面的,即制造文字垃圾。
而社会想要的是好东西,头疼的是垃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