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中国小说有一个热点:家族叙事。讲一个家族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历史。这类小说通常会具有这样的特点:第一人称的叙述口吻,颠覆传统伦理秩序的叙述腔调,花费笔墨讲述叙述人并未亲历的历史故事。这种写法以莫言、苏童等人的小说为先发和代表,在十几年前的小说界很常见。读到王新军的这篇《爷爷的秘密》,让人又想起这一类小说。
可以看得出,王新军为写这篇小说费了不少心力,特别是在故事构思上,显然非随意之作。小说里有两个文眼,从始到终的是“我”的爷爷所强调的“我是一个兵”的神秘内涵。这个倔强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要把这个题目的内容讲给自己的孙子。是不是一个兵,是个什么兵,直到最后拿出一套旧军装做“老衣”,才让这个秘密揭开。另一个秘密来自小说结尾处,“我”的爹在爷爷死后,突然跪在“我”的娘面前,称代爷爷向“我”的娘磕了个头。这是短篇小说标志性的结尾方式,它用以揭示出另一主题,并使其为整个故事涂抹上别样的色彩。这个嘱托才是爷爷最大的秘密吧。
小说一直在制造一种氛围,爷爷对自己的儿子看不入眼,认为他“不像个男人”,而愿意和“我”这个孙子辈的人对话,如果“爷爷的秘密”就是“我是一个兵”这个情结,此言不差。但小说结尾的情节却透露出,爷爷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即对自己儿媳妇的忏悔和道歉。而这秘密却是交给自己的儿子完成的。这是一个略带“爆破”感的小说结尾,显示出作者在构思小说时的用心。
小说弥漫着一股互相牴力的故事走向。首先是祖父孙三代之间的紧张关系。“我”这个晚辈是小说的叙述者,“我”的父亲被爷爷描述成一个不肖子孙,“我”母亲在其中扮演了凶狠的角色。爷爷对“我”充满了信任和期待。而“我”却把爷爷的死当成了一件涉及到在村人面前有无信誉的事情,盼着爷爷死去成了一种抹不去的心理状态。这种有违伦理常情的心理活动,为小说增添了一种怪异的色彩,也让人想起产生自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的先锋文学。那些作品中,一个飘忽不定的“孙子”,会借着叙述主角的便利,去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曾经的风流和激情,放大或纠正那些流散在街坊们中间的传闻。这种怪异的叙述,为当代中国家族小说增添了特殊的气息。莫言、苏童、残雪、洪峰、马原等作家,都曾经不同程度地使用过这样的叙述语调和视角。直到今天,翻读一些家族或家庭叙事的小说,包括一些影视、相声小品作品,长幼之间的身份秩序颠倒或无所顾忌,仍然不时会撞入眼球。王新军的这篇小说,又让人感受到了这股气息。
《爷爷的秘密》表达的是一个很端正的主题。爷爷怀念自己英姿勃发的青年时代,一身珍藏已久的军装,不管它是哪一路的,作者意图只在于表达一个即将离世的老人对过往的眷恋。而他留给“我”的父亲的遗嘱,即向“我”的母亲下跪的要求,又暗示了他积存于内心深处的善意、温情和期待。那点叙述上的“杂色”与“变调”,似也给小说带来另一种生气,发挥了它的作用。当然,如前所述,这毕竟是一种我们习见的叙述方式,如何与小说主题在杂陈中糅合,应当是需要作者深入思考与选择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