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军事文艺

裴志海和裴指海

□李潇潇

我相信,当裴志海成为裴指海的时候,他的小说就迸发出了不同以往的绚烂的光彩。

他在《西南军事文学》杂志上发表中篇小说《亡灵的歌唱》开始第一次使用裴指海这个名字。在我的想象中,他应该是怯怯地在这个小说中署上了这个陌生的名字。第一次总是让人不安。他肯定想不到这个名字对他意味着什么。这篇小说很快引起文坛关注,《小说选刊》《新华文摘》先后转载,然后又荣获第二届“茅台杯”《小说选刊》年度大奖,先后入选人民文学出版社和漓江出版社中篇小说年选,同时入选《小说选刊》2010年小说排行榜。在这一年里,他还以短篇小说《高人之死考》获得《作品》杂志第十届“作品奖”。2011年出版了雄居当当网军事小说类畅销书榜长达9周的《往生》。根据中篇小说《伤花怒放》拍摄的数字电影在央视电影频道播出,根据另一个中篇小说《勇士》改编的数字电影即将在今年拍摄完成,还有两部根据他的小说改编的30集电视连续剧正在紧张筹拍中。

对文坛来说,裴指海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在此之前,他一直用裴志海发表作品,但这同样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我很早以前就听说过他的名字,但真正找到他本人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情。我是在部队举办的文学笔会上认识他的。一个优秀的作家肯定需要多种天赋,敏感而又丰富的内心,对事物永不疲倦的好奇、执著,富有激情、爱,但最重要的还是孤独。本雅明说,小说的诞生地是一个孤独的个人。孤独的人会主动远离应该远离的人,远离应该远离的事,让自己与外界的联系尽可能地单纯,这样的人很容易把所有的心思集中用在写作上。这样的作家面对外界可能缺乏自信,但他们内心对文学更执著,因为他坚信,真正具有力量的还是文学本身。文学甚至是他们和外界发生接触时的保护人。

裴指海应该就是这样一个自信的人。

他还是裴志海的时候,百度上有两万一千条结果。在他使用裴指海来写作时,肯定考虑过原来的那个名字,虽然影响并不大,但还是有迹可循的。他的放弃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同时也证明了他内心的强大。裴志海的写作史可以追溯到中学时代,那时他发表过100余篇作品,类似于今天的韩寒们,但先天性营养不良注定他不可能像韩寒们那样走得太远。他们那个时代的“中学生作家”几乎全军覆没。裴指海可能是那一拨中惟一还在坚持写作的。裴志海时代的作品很多,出现的时间也很早。他上个世纪90年代曾在《昆仑》《广西文学》发表过中篇小说,当时他是一名上等兵。文学是需要才华的,同时也是个性坚韧、坚持实际行动的人的事业。

实事求是地说,裴志海时代的写作,面目是模糊的。他的作品中既有天马行空极具想象力的《吹个泡泡糖逗你玩》,还有努力还原真实,但结果却只能达到部分真实的纪实文学《冷的冬,热的雪》,他既写出了已经出版的三部长篇小说、两部纪实文学,也写出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出版的另外三部长篇小说。但我还是喜欢成为裴指海以后的小说。

在裴志海时代,他的小说很清晰地和他的生活经验同步,既有校园题材,也有乡村题材,还有反映部队现实生活的。他的中篇小说《伤花怒放》是一篇讲述革命时期爱情的小说。女大学生追寻革命,参加了解放军,在组织的安排下,嫁给一位首长。革命与浪漫有着天然的矛盾。就在两人在共同的革命生涯中逐渐产生爱情,爱情之花已经在两人的心间绽放,他却在战斗中壮烈牺牲了。在朴实、原生态的叙述中,表现了革命者的崇高情感。中篇小说《锅盖头》描述了三个从红军团分流到“猛虎”大队的士兵,在陌生的环境中所面临的冲突与融合的故事。小说采取了军事“比武”事件、后勤“养猪”事件和政治“宣传”事件来试图描述一个注重实战、不搞形式主义和积极瞄准未来现代化军事斗争需要的现代作战部队,真实地反映了部队的现实冲突。有评论者认为《锅盖头》“是反映当下军旅生活很有笔力的一部小说”。但这些小说仍旧是现实主义叙事,更让我着迷的是他的另一类小说,这类小说和他本人一样有着两重性——爱做白日梦,同时又深深关注现实。最典型的是他最新出版的长篇小说《往生》。《往生》犹如音乐中的赋格,多重声部纷呈奏鸣,但又统一在一个严谨的主题之下。小说让2009年的南京城与1937年的南京城拼贴叠加,既有对1937年南京保卫战英勇抵抗故事的重新叙述,也有对现实世事与爱情的描述,它们构成了一个有机整体。作家最大限度地发挥了互文性的功能,历史与现实交织在一起。这样的想象具有一种骇人的阅读冲击,坦率地说,有时会让我读得手脚冰凉,对人性的幽暗和复杂的背面心灰意冷,对人类的怯懦失望至极。在一部基调激昂的小说中能有这样的阅读感受,从另一方面来说,显示了作家高超的虚构能力和现代主义文学技术的熟练运用。

裴指海的《往生》并不是孤立的。在一定意义上,这是裴志海送给他的一份大礼。他曾经做过6年军史,在全国各地奔波采访过几百名参加过战争的老兵,做了几百万字的口述资料。他的纪实文学《冷的冬,热的雪》和《1949解放》是这些采访资料的牛刀小试,他真正的用意并不在这些纪实文学,这些纪实文学也无法满足一个对文学怀有野心的写作者。老兵讲述的战争已经融入他的身体,转化为他自己对战争的体验和感受,成为他文学血液的一部分。就我的阅读经验而言,裴指海的战争小说中,对“战壕真实”的把握远比其他作家有更多的优势,他对战争的感受与其他作家也迥然不同。他已经发表出来的战争题材的中短篇小说,比如《雪地上的蚂蚁》《高人之死考》《苍蝇》等,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人物虽然都是虚构的,但他们在战场上的遭遇,他们的反应,他们的情感,以及他对战争本身的书写有种其他作家所不具备的真实感。

裴指海的战争小说还具有一种难得的反思精神。如短篇小说《苍蝇》,叙述的是一场战斗的前后过程,以一个身不由己卷入战争中的农民的视角观照战争,他没有更多的政治意识,对战争本身的政治属性也处于一种懵懂状态。因此,这个小说呈现给我们的是战争本身。这是一个荒诞的、也许是黑色幽默的小说。在军事文学创作中,裴指海显然是在试图进行一些有益的探索,哪怕这种探索仅仅是一种尝试,但在当下现实主义统辖下的文学环境中实在弥足珍贵。战争作为一种压迫人的强大的外在力量,对人类一切价值与理想进行破坏。真正的战争小说都揭示战争所造成的灾难和痛苦。在世界战争小说中,作家以人道主义精神审视战争,产生了震撼人心的具有美学力量的作品,比如说《静静的顿河》等。中华民族自1840年开始,经历了一个多世纪的民族灾难,战争成为常态,但遗憾的是,作为历史与现实投射的文学作品,竟没有产生一部真正具有美学震撼力的战争小说。这是一件让人非常无奈的事情。

裴指海的战争小说已经隐隐散发出与经典战争文学接轨的芳香。这是不是他秘不宣人的写作野心?

裴指海有才华,他用自己的写作已经证明并且继续证明着他的韧劲,在近20年的沉默写作中,他的这股劲单纯而又真实。比如他正在写作《往生》时,通知他去参加鲁迅文学院学习,但他放弃了。他为写作这部小说,先后阅读近百本图书资料,另外还阅读了35.2M的电子文档,换算成字数,应该在千万字以上。这是一个令人吃惊的数字。作家中不乏才华卓著的人,但在这个注定要成为持久战的战场上,最终胜出的,是那种拥有自动屏蔽外界浮华的决心与强大韧性的战士。是的,作家就是战士,一个沉湎于白日梦但又“敢于直面惨淡现实”的战士。

作家裴志海已经成为历史,作家裴指海的时代开始了。我愿意把一个名字的消失和另一个名字的诞生看成一个象征:他用一个新的名字,放弃了以往的文学身份,同时也放弃了以往的写作。他可能找到了某条路,某条通往文学圣殿的光荣的荆棘路,出发。我愿意诚挚地祝福他,祝他以无畏、不懈、有力、智慧的决心,带着文学给予的荣誉感和自尊,去写作,去想象,去梦想,去实现。

2011-12-30 □李潇潇 1 1 文艺报 content32498.html 1 裴志海和裴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