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顾一年来的阅读,很自然地就会想到唐代诗人的两句诗:“疑此江头有佳句,为君寻取却茫茫。”也实在是,中国儿童文学的创作和出版,一年年飘风骤雨、落花飞雪,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来不及去仔细欣赏那些天机云锦般的细腻风光。诗人沃尔科特曾经抱怨过,他的手指要拂过弗罗斯特、艾略特、庞德、叶芝和希尼等众多大师的诗集,才能挑出一本几乎是被遮蔽在大师们中间、所幸还闪烁着自己微弱的光芒的《拉金诗选》。可是我们的“拉金诗选”,往往不是被掩藏在大师丛中,而是被淹没在成千上万种由商业市场裹挟而来的、平庸而功利的、属于“快速消费品”的读物之中。因此,必须越过无数平庸之书的泥淖,才有可能采摘到一本好书的花朵。
经典的辽阔
2011年,有两位儿童文学老作家的大型文集,分别在北京和南京陆续推出。这就是《葛翠琳作品全集》(全18册)和《我喜欢你·金波儿童文学精品系列》(全15册)。这是中国当代儿童文学宝库中的“双璧”。
《葛翠琳作品全集》虽然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全集”,却也几乎囊括了葛翠琳从事文学创作60多年来的全部作品。创作于20世纪50年代的童话《野葡萄》,是葛翠琳的成名作和代表作之一。这篇童话不仅成为新中国短篇童话的经典名篇,也被翻译成许多国家和民族的文字。这篇美丽的童话也奠定了葛翠琳毕生童话创作的一个基调,那就是:表现真善美的永恒主题;讲述带有泥土芬芳和现实生活气息的、能够反映伟大的民族性格和善良的人道情怀的美好故事;追求鲜明的民族风格;注重语言文字的生动和优美,在语言的韵致、音色和节奏上,都精雕细刻,力求完美和独创性。葛翠琳的童话里,充满了对于弱小生命的同情、关注、爱护和道义上的支持与安慰。那是一种母亲般的宽厚、温暖和伟大的慰藉。这源于她对人生最真挚的理解、宽容和热爱,源于她对人的钟爱。她的内心里有过深深的创伤和悲苦,但她对这个世界始终报以一颗善良和感恩的心,报以无限的宽容和悲悯。她的眼里有泪水,但从不为自己哭。
金波的作品具备了经典儿童文学所应该具备的美质和“永恒性”。真、善、美、爱的主题,对于童年的记忆与追寻,对于大自然的绿树与花香——即他笔下的“大地的花宴”的礼赞与歌唱,献给母亲的无限的敬爱,以及人与世界的际遇与和谐,生命中的相逢与别离……所有这一切,在金波的作品里,都超越了狭隘和琐碎的个人色彩,而变成了一种在全人类的情感和智慧中具有普遍和永恒意味的歌唱。他的作品,无论所选择的形象还是语言、文字乃至音韵,也都是澄澈、优雅和唯美的。阅读金波的作品,我们会有一个共同的感觉:无论是他的散文还是童话,更不用说他的诗歌了,都充满浓郁的诗性,都弥漫着强烈的抒情意味。他的许多短小的篇章,哪怕只有三五百字,也都像小树林中的水滴、沙砾中的钻石、草地上的金色小花,映出一个澄澈、明亮、阔大和丰富的文学世界。又像在春天的田野上奔腾的花溪、蜿蜒的小路,一路散发着温润、芬芳的励志精神,把读者引向辽阔深远的地方。
长篇小说的灿烂
如果稍微仔细地去辨别一下,我们会从不少资深作家的创作轨迹和作品中,甚至从他们的语句的步态上,依稀可以看出,他们是否已经有点疲倦、懈怠或失去从前的锐气了。但是也有一些新锐作家,用他们的一部部结实的新作,给我们证实了真正优秀的作家必须时刻保持一种强健的创造力和一种火热的写作耐心,只有如此,才有可能进入最壮丽的写作胜境。
格日勒其木格·黑鹤的《黑狗哈拉诺亥》,是从北方草原传来的充满野性的呼唤。两只黑色大狗坎坷艰辛的成长过程和惊心动魄的生存经历,铸就了一段充满野性和血腥气息的旷野传奇,也谱写了一篇用天边的篝火和北国浩荡的风涛交织而成的草原史诗。黑鹤热爱和熟悉北方的草原,对生存在草原和山谷中的各种动物了如指掌、如数家珍,所以写起它们的故事来,左右逢源、激情澎湃。小说里流贯着一种博大的自然伦理和大地道德,一种广阔的生命关怀。
陆梅在2011年推出了《当着落叶纷飞》的新版本。小说写的是令人痛心的农村留守儿童的故事。这些留守小孩,就像荒地里的野草一样,在四季的风雨中独自生长。小说里所写的这些孩子的成长环境和生存状态是令人触目惊心的。作家对这些生活在底层的儿童的关注,带有强烈的社会道义感和责任感,表现了一种积极的介入姿态和勇于担当的情怀。这是一本真实而沉重的社会问题小说,难得的是,整个小说也让我们看到了一种光明,一种足以把我们自己从黑暗中拯救出来,也把那些在被忽略和被遗忘的瘠薄的地方像野草一样顽强生长的孩子,从黑暗中拯救出来的光明。
翌平在这一年出版了《早安,跆拳道》。这部小说承续了他的获奖作品《少年摔跤王》的主题和风格,把故事背景放在跆拳道练习场上,极力张扬了一种爱国爱人、克己忍耐、坚忍不拔、百折不挠的“跆拳道精神”。作品立意高远,蕴涵深刻,一种重寻少年英雄梦想、重塑少年英雄品格的大主题,贯穿在整个故事里,给读者带来了一种久违的英雄主义的浩然正气,一种勇者无敌、仁爱无疆,敢于进取、敢于担当、催人向上的励志精神。
王勇英的“弄泥的童年风景”系列(包括《巴澎的城》《和风说话的青苔》《弄泥木瓦》《花一样的村谣》四册),是这一年里的一个比较特别的收获。这是一套散发着浓郁的南方水田稻花气息,彰显着客家人乡土文化魅力的儿童小说,作品里细节密集,生活气息浓郁而芬芳。尚未被现代工业蚕食和污染的淳朴的农业生态,散发着艾草、稻花和杨梅花的清香。还有痴心热爱自己乡土的乡村教师、人情怡怡的邻里关系、热闹祥和的小乡村生活,以及正在成长和渴望远游的新一代客家孩子恣意、快乐而又带点甜美的忧伤的童年生活……对于王勇英来说,这是一次了不起的“心灵回归”和“写作回归”。
儿童文学的澄澈与美丽
如果要推选2011年度“最美的儿童文学”,那么张洁的《月光之舞》和《爸爸的灯塔》会是我的首选。这是“张洁美文”系列在本年度里新添的两册。张洁心地的善良和纯净、写作上的沉潜和安静,还有对文字的澄澈之美的执著追寻,成就了作品如宝石一般的美文品质。这两本书的文体介于小说、散文之间,深浅适度,剪裁得当,字里行间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诗意和温暖的童年眷恋,就像点亮在冬日里的一盏盏小小的雪灯一样,闪烁着童心的微光,散发着人性的温暖。这样的作品也充分地证实了美文大师巴乌斯托夫斯基的一个观点:对生活,对周围一切的诗意的理解,是童年时代留给我们的最伟大的馈赠,一个人如果在后来漫长和严肃的岁月中没有失去这个馈赠,那他就有可能成为诗人和作家。
《秦文君美文悦读·一只八音盒》,也是本年度里一部美丽的散文作品。相对她的小说而言,这一篇篇别出心裁的散文,或许更像一条条秘密的、时有分岔或相互交叉的小径,但终点都可通向她明亮的心灵花园。这些散淡而精致的文字连接起来,正好呈现了作家从童年时代直到今天的澄澈的心灵史。我们从中也可隐约寻绎出作家的童年、成长、青春、亲情、写作、思想的深深浅浅和曲曲折折的轨迹。女作家把一些琐碎的往事写得恬静、温馨而亲切,使一些原本只属于私人生活中的小小的欢乐与悲伤,通过自己心灵泉水的润泽,而超越了狭隘的个人色彩,变成了一种人人都能够引起共鸣的文学作品的主题,变成了一种具有永恒和普遍意味的精神忆念。
如果说,儿童文学作家、儿童文学作品之间也存在“竞争”,那么,儿童文学最后的竞争,也必定是作家的人格和道德境界以及整体修养的竞争。早在两千多年前,伟大的孟子不就如此提醒过我们吗:“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谷子和葵花垂下头的时候,一切就都饱满了。请记住那些付出了艰辛的心灵的燃烧,每一片花瓣都曾经是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