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涵的《童年书》(即《图画书的儿童文学》《文字的儿童文学》,明天出版社出版)收录了近些年来他在电台和报纸上相继开辟的《子涵讲童书》专栏文章和在各种场合演讲的实录。把这套书比做一张精心描绘的世界儿童文学地图也无不可。书中对上百部优秀儿童文学经典作品的介绍与解读没有晦涩难懂的学术话语,没有故弄玄虚的说书噱头,有的只是一个兼有作家与教授身份的儿童文学讲述者对儿童文学的热情和责任。这些并无繁复逻辑推理和理解障碍的语句让我们深刻地记得那些在优秀文本中沉淀着的味道。
梅子涵将天真的趣味和深刻的智慧作为描绘地图的法则,准确地反映出经典作品的价值,将数量庞大的自然、社会、人性、文学、审美等信息透过简单的图案和符号清晰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这些图案和符号是简单的,正如再复杂的地形地貌都只需要用4种颜色和10个数字即可在地图上标识清楚一样,《童年书》对于经典作品的讲述遵循了常识性、简化性、现代审美性原则。
梅子涵常常把自己比作史蒂文森笔下那个每天傍晚把街灯点亮的点灯人,希望点很多盏让人长大的灯,让人优秀、优雅和完美的灯。梅子涵所谈论的话题并不深奥,相反,他提到的很多问题都是儿童阅读的常识性问题。例如,贯穿梅子涵讲述的一个核心是:儿童文学作品首先要适合儿童,儿童只有在阅读适合其年龄的作品时才会产生兴趣,有了兴趣之后的阅读才能感受到快乐,才能从故事的含义中明白什么是美,什么是善,什么是轻松与豁达,什么是品行的方向……这个问题被很多人提起过,但是,梅子涵谈论时的从容、恬淡、诗意、睿智让这个常识性问题变得“闪烁”了。在讲述那些有深意的故事时,梅子涵并不急于让读者理解和接受,他平静地告诉读者“这些故事里的贵重的意义,我们长大了都会理解。可是我们要理解,那么从小就要阅读,我们要开始。”“那些优秀的文学,那些经典,是很高的艺术和思想的肩膀,是高高的枝头上美丽的鸟儿,是可以看见很远的地方的塔楼,我们当然应该站到那肩膀上去,听那高高枝头上鸟儿的歌,走上那塔楼去看见远处的路和群山的蜿蜒”。这样的讲述是符合儿童生理发展和心理发展的,当然,也是具有常识性的。
《童年书》的内容是“简化”了的。这里的简化并不是简单省略的代名词,而是在不改变对象质的规定性,不降低对象功能的前提下,达到减少对象的多样性、复杂性以便于儿童接受的目的。梅子涵的演讲常常将许多复杂的问题进行简化处理,并不纠缠于文学研究中常见的考据和索隐,尽可能将重大问题进行简单明了的阐述。在他看来,“儿童文学的道理再深重,也总能像一只蜻蜓、一只蝴蝶站在叶上、枝上,是轻飘飘的,欲飞起来。可爱啊!”在讲述安徒生时,梅子涵提出,“安徒生的一生是幸运的,而他的最大幸运,是父母给了他一个很恰当的生命时间,使他有可能面对童年而讲述”。因为此前浪漫主义文学运动还没有开始,此后则有了很多写作童话的人。正因为这样,安徒生第一个把童话真正安排进了文学,让后来写童话的人无法逾越他的高度和境界。这个观点没有故作高深的周旋,简化了许多推理的环节,诚实而独到地直接表达出了自己的看法。此外,书中的文章标题,如《这只船儿很有趣》《高高的书》《好东西》《很多很多大人的小时候》……简单,却恰恰具有了儿童的趣味,活泼而生动,为文章增色不少。
梅子涵的演讲常常渗透着现代意识的批评意识。从小学生“祝你生意兴隆”的话语中,梅子涵感叹,“太现实、太有目标,的确已经让我们的内心失去了平和的状态”。梅子涵希望,“我们都是彼得·潘!我们是一支很大很大的、天真的队伍!”这支队伍里不仅有阅读推广的点灯人,还有读书的孩子们和他们的家人、老师,他们把童年阅读这件事做得有声有色。梅子涵希望,中国的社会、中国的成年人、中国的教育、中国的儿童文学都需要渐渐学会听童年发言。这样的声音我们并不陌生,早在新文化运动时期周作人在《儿童的文学》一文中就确立了“儿童”的独立意义和价值。遗憾的是,功利的社会环境仍然无视儿童的权利和要求,强行将他们塑造成整齐划一的标准件。在讲述安徒生的童话《枞树》时,梅子涵这样说:“一个孩子诞生出来,我们便盼望他长大。一个孩子,不是尽情地享受今日的童年,而是想着长大,想要成才,这是很违背生命意义的。生命的意义不是奔往一个目标。生命无意地来到世界,她不是自己创造了自己,而是你们让她来的。她首先不是应该享受到这‘创造’吗?然后才是为这个让她生长的人类做一些努力,让后来的生命有更好的机会和抚育。”两本书中这样的论述还有很多,其现代性和批判性的意义对当下的儿童文学颇有价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