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12月1日,我接到吴作人国际美术基金会的邀请,为吴作人塑像。这是一个意外,也给我很大的震动与压力。
我在彷徨中赶赴北京,才知道原来是基金会在台湾《艺术潮流》上“发现”了我。秘书长昭坎先生鼓励我要敢于做难题,并安排我拜见了吴先生。
中国传统肖像创作要求“相契”,在经常和描写对象交往中潜察默记,并不声张地去了解对象,这样往往能从流露于无意之间的神情,了解到一个人的内心。我在见吴老之前,也抱有这样的想法,但见到老人时,却发现不是我想象中的在万里行程、沙漠驼铃中的吴作人了。他躺在病床上,吃力地谈论着,讲话时手势常在抬起的瞬间又落下。他忆起青藏高原的《负水女》、千里云山的《苍鹰》,从他眼睛里依稀可感到淡淡的忆旧之情。昭坎教授将我作的齐白石雕像照片拿给他看,老人拿着久久不愿放下。他凝视着,泪水从布满沧桑的脸上流下。我知道,在吴先生的手稿中多次回忆到白石老人的教诲。我说:“您50年代创作的齐白石油画对我们产生过很大的影响。”老人深沉感慨道:“俱往矣……”那次,我未能从吴先生的表情、神态中找到要塑的形象定格,但却感觉到一个艺术家真挚的情感。当然,先生额头前突、天庭饱满的骨相给了我极深的印象。
我从吴夫人萧淑芳提供的28张照片中,在阅读几十万字的吴作人文选中寻找感觉。3个多月过去了,我捏了十多尊小稿未见满意。偶然,我在闲翻《中国百科全书·美术卷》时看到了一张很小的吴作人照片,可谓精神俱在。那微笑,不像萧娴的雅趣,又不是费孝通那种集学者与政治家于一身的风采,而是一个艺术家沉浸在无限诗情画意中的忘我陶醉。这种虚幻般的意,呈现在形体结构上有种不确定性,凹凸隐显,在外光的照射下扑朔迷离。头发迎风飘动,是大自然的惠予……
我甩手干起来,自己的嘴角上不自觉地挂着吴老雕像中的自信。也不像起初那样考虑到像完成之后,有什么“权威”审稿、评论之类的事了。我只觉得是在与吴老对话。
1995年12月1日,正是吴先生的生日。似乎有什么魔力使这位88岁的美术大师突然康复,他坐在轮椅上,面对铜像,指挥大家唱歌……
88岁的吴作人面对着青铜的“吴作人”,笑了。
